海沉浮了一辈子的老臣以‘老雁孤飞、哀鸣南向’为由,情词恳切地上表乞骸骨,生怕走晚了一步就会客死异乡,不能落叶归根。孟夫子这一个‘数’字当真妙到颠毫,道尽了其中滋味。”
“朕越说越觉理直气壮,索性指着晏浮生的鼻子质问他,你晏浮生正当年少、自负才高,又如何能体会那些老臣们点数大雁、愈数愈悲的心境?哈哈,晏大学士当时目瞪口呆的样子,朕到今日都记忆犹新。”
吴碍听了,不由得会心一笑:“臣却觉得,经陛下这么一解释,这原本只是中规中矩的两句诗,陡然变得意境深远起来,当真解得妙!想来晏大学士也是心悦诚服吧?”
天子很是有些得意,点头道:“在诗赋一道上,晏大学士绝少服人,朕却称得上他的一字之师。”
他又笑了一阵,气色竟也好上不少,这才收起笑容,有些阴沉地道:“方才说到老臣致仕,贺霆威虽然老迈昏聩,但依朕的本意,只是想把板子高高举起再轻轻放下,并不想真的杀他。”
吴碍站起身来,躬身谢罪道:“诏狱看管不严,致使罪臣贺霆威意外身故,臣难辞其咎!”
天子摇摇头:“你当时在宫中镇守、分身乏术,谢山客又受了重伤,这才让人钻了空子。虽然诏狱确有失职之处,但押解之人既然已经尽数战死,朕也不好苛责太过。吴卿且坐吧。”
“多谢陛下体恤。”
吴碍复又坐下:“从小徒口述的现场情形来看,应当不是谪仙帖所为。臣已吩咐小徒尽快查出幕后真凶。”
天子不笑时,五官轮廓愈见深邃,闻言微微点头道:“真凶要查,会稽贺氏更要牢牢盯住!安抚贺氏的事,朕自会着会稽郡王去办,可如果贺氏心存不满,胆敢有所异动……”
吴碍立即心领神会道:“臣已命诏狱南衙都统刘屠狗尽快整军南下,他是北地有名的灭门校尉,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据臣所知,五皇子素来与封国中的诸多世家友善,尤其与贺氏来往甚密……”
吴碍点到即止,天子听了,略带恼怒地哼了一声:“宗室藩王之中,包括朕的儿子们在内,着实有些不知轻重的蠢材,不好好替朕看住辖地里的门阀宗派,反而沆瀣一气,合起伙来欺上瞒下、图谋不轨!”
“吴卿放心,朕自会吩咐汝南,让他好好敲打一下南方的那几个藩王。你替朕告诉那个病虎山传人,南下若遇阻碍,依律处置即可。”
涉及宗室乃至夺嫡之事,吴碍自然不能置喙,点头应命之后便转移话题道:“说起谢山客,他已经接下神主符诏,正式受封天狱山主,诏狱的天牢自然不能再放在天狱山上。臣请旨在大甘露寺左近择地重建,一来是借助法十二的白莲北宗镇压冤孽之气,二来法十二佛法精深,或可从新生的怨鬼身上一窥轮回之秘。”
“嗯?”
天子心头一动,略一思索便笑着点头道:“准了。天狱山的冤孽之气足够谢山客使用了,既然分了家,吴卿不想再让他占便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这样一来,法十二就要平白耗去许多气运,难保不会对你心生怨恨。”
见吴碍张嘴欲言,天子抬起手,打断道:“吴卿无需多言,白莲北宗尚无尺寸之功于姬室,你方才所言正合朕意。”
天子将话说到明处,吴碍无论心中如何作想,都不得不起身行了一礼:“谢陛下!”
待吴碍坐下,天子在软榻上挪动身躯,换了身体另一侧斜倚在身后靠背上,向着门外扬声道:“杨焰婵!”
语声才一落下,便有一人推门而入,悄无声息地行至榻前,双膝跪地道:“奴婢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