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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妃一手抚上李隆基的头发,幽幽叹道:“不知不觉,陛下老了许多,头上的白发比当年更密了,以后陛下要保重龙体,莫太操劳。祸国之罪,妾愿担之,陛下宠我多年,便让我多担些骂名吧,有此一世尊荣与宠爱,妾纵受十世报应亦无悔。”
李隆基厉声道:“你不必再说了,朕说过,他们若要伤你,除非从朕的尸骨上踏过去!”
杨贵妃凄然道:“陛下,夫妻多年,临别之时何苦再做戏?社稷与妾身孰轻孰重,妾身难道不知陛下会如何选择吗?妾这些年无忧无虑像个孩子,但妾不是孩子,该明白的事情,早已明白了。”
李隆基浑身一震,脸色时白时青,许久之后,颓然地坐了下来,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失神地盯着屋内的烛台怔怔不语。
杨贵妃举起酒杯,深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深爱的男人,眼泪止不住扑簌而下,脸上却露出了嫣然笑意:“陛下,与妾好好道个别,今生你我的缘分便到此为止吧,若有来生……”
杨贵妃双眸泛起迷蒙,呢喃道:“若有来生……请恕妾不愿与你再相遇,来生宁做农家贫凉妇,不做天胄皇贵妃。”
李隆基掩面痛哭,杨贵妃敬的那杯酒却怎么也不肯饮下。
杨贵妃低叹道:“妾还记得顾青当年为陛下和我作的那首诗,‘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诗写得真好啊,怕是顾青当年也没想到,你我今日竟是这般结局,可惜了这首绝佳的诗。”
李隆基脸上涕泪横流,不停地摇头道:“朕非薄情之人,朕非薄情之人,娘子错看朕了……”
屋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陈玄礼的声音在屋外沉声道:“陛下,禁军将士躁动,臣已弹压不住,请陛下速速决断。”
李隆基爆发了,起身朝屋外厉声吼道:“滚!都给朕滚!全都是乱臣贼子,尔等不如将朕的头颅拿去!”
屋外陈玄礼不敢再吱声。
杨贵妃凄婉一笑,道:“陛下,时穷之际也莫忘了天子仪态,莫为了妾而再伤禁军将士的心,但愿陛下能早日扫平叛乱,还政于都,恢复大唐盛世的荣光,妾纵万死亦为陛下高兴。”
李隆基泣道:“若没有娘子,盛世怎配称盛世?”
“妾不过是盛世里的一粒尘埃,陛下高看我了……”杨贵妃独自饮尽了一杯酒,幽幽道:“陛下,妾很怕疼,能否让妾死得体面一些,不那么痛苦的离去,好吗?”
李隆基心痛如针扎,泣道:“朕答应你,答应你……”
“他们……会像对待兄长一样,将妾的头颅砍下来示众吗?”杨贵妃此时已浑身发冷,面对死亡终究是恐惧的,对爱情已死心,不代表对死亡便无畏。
李隆基急忙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朕发誓,绝不让任何人玷污娘子一根毫毛。”
杨贵妃笑了笑,仿佛没听出李隆基语气里的转折。
从进门时发誓会保护她,到此刻发誓不让任何人玷污她的遗体,两句誓言性质却完全不同了。
其实她知道从李隆基进门时,他已做出了决定,这个决定不会更改。
杨贵妃深情地注视着李隆基的脸,这个男人,她曾真心爱过,那些无忧无虑的年华,仿佛泡在蜜罐里一般,每时每刻都是甜的。
今夜此时,一切的爱与恨都消散如风,不爱了,真好,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轻轻松松地死去未尝不是人生快事。
“高将军。”杨贵妃朝屋外扬声唤道。
高力士推开门,垂首站在门口。
杨贵妃笑道:“辛苦高将军,帮本宫取一条三尺白绫来。”
高力士目光痛苦地望向李隆基,李隆基垂着头拭泪,仿佛没听到一般。
杨贵妃朝李隆基笑道:“陛下容妾再任性一次,妾想留具全尸,好吗?”
李隆基没吱声,高力士恭敬退出,很快取来一条白绫,雪白的绫缎像一缕遗落人间的月光,白得凄凉刺眼。
杨贵妃接过白绫,纤手轻轻在白绫上抚了一遍,低声呢喃:“这缎子真好……”
起身朝李隆基盈盈一拜,杨贵妃平静地道:“妾向陛下拜别了,夫妻缘尽,愿生生世世你我不再相见。”
李隆基只顾着流泪,一旁的高力士却再也忍不住了,扑通跪下朝李隆基道:“陛下,陛下,能否有通融之法?咱们换个模样身段与贵妃娘娘相似的宫女,将其赐死,对陈玄礼伪称是贵妃娘娘,陛下……”
杨贵妃飞快接道:“不可,宫女何辜,凭什么为我而死?”
与此同时,李隆基也飞快地道:“不可。”
杨贵妃惊愕地看着他,这一瞬间,所有的恩爱与美好全部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