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铁骑的任继荣又来了。战场金鼓齐鸣,各队各部振奋自励的呼吼声同样整耳欲聋,他只能在马上扯起嗓子大呼:“火药都准备好了?”
薛抄大声禀道:“上百袋火药都压实装车了!”说话间,十余辆大轱辘车也开始由兵士推行。每辆车上都层层叠叠堆积了十余大麻袋,袋子鼓鼓囊囊的,里头装满了火药。有这些沉甸甸的袋子压着,每辆车都至少需要四五人齐力方能推动。
“砰”地一声闷响,经过薛抄身畔的一辆大轱辘车磕着了突出地面的石块,纵然推车的兵士们极力稳住了车身,却仍免不了滑了一个袋子在地。
“混帐东西!”任继荣驱马两步,一鞭打在领头兵士的后背,“误了闯王大事,先宰了你等!”
推车兵士们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将落地麻袋重新搬上车,急急忙忙推着车赶上队伍。
“盯紧点!”任继荣叱道,一兜马头,“你这前阵务必摸到城下,不管死多少人,明白不明白?”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周如立从后面赶上来,替薛抄答道。任继荣今日不知吃了什么枪药,特别暴躁,不过当着“闯王”李自成的面指挥作战,任谁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任继荣走后,周如立伫立遥望,此时居于最前的部分御寨兵士已经遭到了城头官军的打击。裕州城城上,箭矢、铳弹倾泻如雨,十余门火炮同样震响不绝。
“你亲自赶过去指挥!”周如立面色紧张,吩咐道。李自成这次攻城,用的依然是最拿手埋火药炸塌城墙的“放崩法”。
“放崩”有大小之分,闯军近期屡屡击灭官军,缴获颇丰,即便面对小小裕州城,还是选择了火药量大的“大放崩”炸城,足见实力雄厚。周如立私底下听人说,李自成在打完南阳府后就要再次攻打开封府,所以今番在裕州运用“大放崩”,亦可视作打开封府的预先演练。这样一来,此战御寨肩上的担子更重,周如立可不想背上个“首战失利累及后续作战”的罪名。
冲在最前方的上千御寨兵士都是从数万土寇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武艺绝伦之辈。御寨人多但兵械简陋,这些各拿称手兵器的千余御寨勇士并没有统一装备任何用于阻挡铳弹飞矢的牛皮竖牌或是楯车,而是仅靠着自己的身手以及运气躲避着猛烈的打击。
随着距离的拉近,御寨勇士们的伤亡逐渐增加,到了五十步内,人数骤降,锐利的矢锋、迅疾的铁丸无情地穿透他们的血肉之躯。官军的火炮虽然精度不高,但在近距离打中地面,横飞迸溅的土石依然足以将御寨勇士击伤,阻滞他们前进的脚步。
目见此状,薛抄咬咬牙,头也不回地横刀而去。他的身后,又是千余御寨兵士。冲在最前方的御寨勇士已经伤亡过半,无法掩护后续递进运送火药麻袋的大轱辘车队,官军的阻击之猛超乎想象,薛抄估计,真要顺利将火药送到城根,御寨只怕要付出比预估再多一倍的兵力。
乱世人命如草芥,可在李自成、周如立的眼里,御寨兵士的命还未必比得上草芥。
薛抄早就认命了,乱世不由人。他早年与邓龙野、满宁两人一起在宁夏中卫当兵,因上官克扣军饷中饱私囊,三人协力杀了上官一家老小,流落江湖。为了分散追捕官差之力,三人继而分道扬镳,邓龙野去了施州卫、满宁参加了陕西民变,他则辗转到了河南。最开始在登封县给人做木匠,隐姓埋名生活着,李际遇起事后,他因有气力,也被裹挟到了御寨,当上了小头目。
自从杀官潜逃,薛抄对自己的命其实就没那么看重了。身负血债,他只觉得每多活一日都是赚的,所以冲锋陷阵、拼死觅活的事,他从不推脱。说来也怪,越不怕死越不会死,腥风血雨这许多年,身边人七七八八死了不少,他倒始终安然无恙。
“将性命交给老天,我老薛但尽人事即可”,这是薛抄的生存原则。所以接到周如立的军令后,他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就奔赴第一线。而这也正是周如立将他带下少室山的原因。
终归有数百御寨勇士冲到了裕州城根处。因角度刁钻,他们得以避开一些弓箭、鸟铳以及火炮的打击,但官军显然早有准备,城上源源不断开始浇铁汁、熏毒秽,御寨勇士急忙向外闪避,却又给官军铳弹直接打死。再缩回来,高温的铁汁粪水当头,无数人甚至尚未哀呼,就在颅身熔化中泯然死去。
薛抄已经完全顾不上这些御寨勇士的死活了,他带着千余人追上踯躅不前的大轱辘车队,催促并掩护着他们继续推动。
他已经做好了拿万千御寨兵士性命为闯军铺就进城之路的准备。
正在这时,余光处忽而如有黑云压来。西南方,一支闯军马军正风一般地卷过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