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汐下朝回来,就见到一向活泼的厉淳难得沉寂,他纠结着眉头,十分忧郁的样子。
见了她,也不像往常那样欣喜地扑过来,而是在瞥她一眼后恹恹地垂下脑袋。
“怎么了,我的小宝贝?”宋汐喜欢这样叫他,他也确实是她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儿。
厉淳也十分受用,往常,在她这么喊时,早就腻在她怀里撒娇了,今日却一动不动,甚至别过脸,不去看她了。
宋汐微微皱眉,却还是低声哄道:“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温柔的嗓音宛如情人的呓语,终究是爱重之人,厉淳舍不得这样晾着她,转过脸幽幽地看着她,“你惹我不高兴了。”
宋汐一愣,一脸认真道:“虽然我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但惹得我的淳儿不高兴了,那就是我的罪过,我向你道歉。你若觉得不解气,那就狠狠打我两下。”说罢,她牵起他的手贴上她的脸颊。
厉淳的手一触到她光滑的脸颊,便如被烫到一般,想要收回,无奈她却抓得紧。
他睁大眼睛不解地看着她,她这是要自己打她的脸吗?
他的手指在她柔滑的肌肤上摩挲片刻,最终放软了力道,曲起手指,眼神也慢慢变得柔和了,他怎么舍得。
心里的疑惑却不允许他就此罢休,停顿片刻,他低低地开口了,“汐儿,你过去有做过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吗?”
宋汐心里一沉,脸色微微变了,“你听谁说的?”
厉淳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心里很不是滋味,面上却强颜欢笑道:“就不能是我自己想起来的?”
宋汐脸上已彻底没了笑容,松开了他的手,凝重道:“那你想起了什么。”
失去了她温度的手空落落的,厉淳低下眼眸,忽然失去了试探的勇气,“也没有想起什么,就是一些零碎的不好的片段,我在想,是不是我们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
现在的他,比起刚醒来时,已经好太多了,甚至学会耍小心计了。
他知道自己在慢慢地恢复,从身体到智力,就差过去的记忆了。
安笙已经隐晦地提醒过他,过去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他在恐惧的同时,内心深处又抑制不住想要知道那段尘封的过去。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必然会对未来产生迷茫。而人生,需要一颗坚定的心来指明前进的方向。
宋汐沉默了许久,像是在斟酌用词,良久,脸上才浮现出一缕含义复杂的微笑,嗓音却仍旧是温温柔柔的,“淳儿,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你会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却不是由我来告诉你。”
厉淳眼帘一颤,心里乱糟糟的。他害怕,安笙说的是真的。忽的,感觉到宋汐使劲地捏了一下他的手,抬起眼,却对上宋汐目光灼灼的眼睛。
“你得知道,旁人的话永远无法还原事情的本相,因为,旁人不是你。如果有一天,你知晓了自己的过去,或者能为之做决定,那个人,一定得是你自己。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后悔。在此之前,不管别人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因为,你很可能因为误信别人而失去对自己而言十分重要的东西。我只能告诉你,我是曾对不起你,也伤过你的心。但是,我爱你是真,你爱我也是真。一个人可以失去记忆,但感情不会消失,我们曾经那么亲密,你的身体也记得我,你不排斥我的亲近。你扪心自问,在你醒来的那么多个日夜里,你心里想的最多的是谁,你最信任的人是谁,除了我,还有谁呢?如果,我真的别有所图,所图的,也唯有你这个人而已,因为,我爱着你啊!”
“是你,你是,一直都是你。”厉淳的眼里汩汩流出泪来,忽的一把抱住她,哽咽道:“汐儿,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
宋汐眼眸一动,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语气中仿佛有无限柔情缠绕,“傻瓜,我怎么会怪你呢,我的淳儿有自己的想法,知道追逐真相,证明你成长了,我该高兴才是啊!只要在你身边的人始终是我,过程再苦再累,我都不怕。生离死别我们都经历过了,守得云开,还怕见不到明月吗?”
厉淳才觉得心里轻松了一点儿,天真又灼灼地说道:“汐儿,我相信你。”
宋汐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微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他若是真的想起了什么,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到底是谁,在他身边煽风点火呢?
……
厉淳再次来到未央宫,已是三日后的早晨。
每当他要溜出来,总是事先找各种借口打发宫女,然后适时地回来,再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因为没出什么事情,宫侍也没有往心里去。
他在众人眼里,俨然是个大孩子,孩子嘛,总有无理取闹的时候。他又毕竟是个主子,底下人不敢质疑他的权威,更不敢质问他什么。
厉淳从密道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轻车熟路地抄上小花园。
蝴蝶到处飞舞,空气中到处充满了野花的香气,他深深嗅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
“安安,安安!”人未至,他的声音已经在未央宫飘荡开了,像一串动人的银铃,雀跃,而充满朝气。
没有人回答他,但他很快地找到了目标。
他念叨的人正站在院子里晒太阳哩!
即便是在清晨温暖的阳光下,安笙看起来还是冷冰冰的,不像一个沐浴春光的贵族,更像是一个放逐于荒野的囚徒,一个失魂的行尸走肉。
尽管如此,他依然是美丽的,落魄赋予了他一种奇特的魅力,除却姣好的容貌,还有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招人怜爱的美丽。
谁能想到,过去的他,热情如火,光芒四射呢!
厉淳觉得有一点心悸,或者是心疼。
这样的安笙,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里,看起来是那么的孤独无助。
他飞快地走过去,想要温暖这个唯一的朋友,还没有靠近他时,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的眼神凛凛的,一身寒气,像一块冰,仿佛要冻死人。
若是寻常人,在他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下,早就识趣地走开了。
但是厉淳偏不,他鼓足勇气走到他身边去,正想说点儿什么,安笙却连眼尾也不扫他一下,掉头就走。
厉淳郁闷地摸了一下鼻子,小心翼翼地陪着他沿着大理石的路面往前走。
安笙不说话,他也不敢说话,他就像是安笙的影子,安笙怎么走,他就怎么走,安笙往哪儿去,他就往哪儿去,认真又执着地跟随着。
只是,他来了一刻钟,他们连一个正经的眼神都没有对视过。
安笙终于不再走了,因为他的脚崴了。
厉淳魂游天外的时候,他的思绪也飘到九霄云外去了,致使他失去平衡,呼噜一下摔倒在地上。
在此之前,他一直斜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又或许什么都没看,总之没有关注脚下的路。
鞋跟陷进了路上的罅隙,脚踝往外一撇,说倒就倒了。
亏他还有工夫在身,却忘了自救,或者说,他的身体已无所谓受伤了,左右死不了的。
厉淳却吓得脸都白了,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一个劲儿问他,“安安,你怎么样!”
然而,安笙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在知道自己不能走的时候,只让厉淳将他扶到就近的凉亭里。
褪下罗袜,才发现安笙的脚踝肿了,肘部蹭破了一蹭皮,呈现出一片骇人的青紫。
厉淳急得快哭了,红着一双兔子眼道:“安安,怎么办呀!”
安笙对自己的受伤一点也不在意,仿佛伤的是别人,而他只是一个冷眼的旁观者。
那种事不关己的样子,即便有人将他的腿砍下来放在桌子上,他也能镇定自若,往深里看,却又似乎是麻木了。
心疼的是厉淳,他望着安笙的脚,不敢看他的眼睛,那双摒弃了痛苦,变得麻木不仁的眼睛。
他到底偷偷看了一眼安笙,目光一触,立即避开了,“安安,我去叫融阗来。”
安笙没有说话,厉淳却等不及慌慌张张地走了。
很快,融阗带着药箱赶来了,见安笙受伤,也只是表情一变,下一刻却蹲下身轻车熟路地替他处理伤口。
仿佛这样的事情,早已司空见惯。
完毕,他请示安笙,便安静地退下了。
这一切,都是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让厉淳感到一种窒息般地难受。
“安安!”他蹲下身来,握住安笙垂在膝上的手,蓦然发现他手腕上新旧不一的伤痕,蜈蚣般地爬满了他的手腕。
尤其是右腕,一道贯穿手腕的疤痕尤其醒目,很难想象,当初的伤痕是如何深可见骨。
他恍然明白,他为何不动用右手的原因了。
厉淳的心,猛地被刺了一下,牵起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的脸上,大大的眼睛里溢满了忧郁和心疼,“还痛吗?”
他的声音很小,但是安笙还是听见了。
他一块冰,可以在冰天雪地里巍然不动,最承受不住的,恰恰是温暖。
即便是一丁点儿余温,也足以令他土崩瓦解,彻底消融。
安笙嘴角一动,默默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周身的气息却没那么冰冷了。
厉淳眼睛一暗,问道:“是谁伤害了你?”
安笙忽的抬头,目光有如钢锥,“我若说了,你会为我报仇吗?”
厉淳不说话了,一时间,只能听见他闷闷的呼吸声。
他害怕安笙说出那个让他无法接受的答案,使他陷入绝境。
安笙竟也不再说了,许久,仿佛关切似的,他启唇道:“吃早饭了吗?”
闻言,厉淳呆呆地“啊?”了一句,仿佛还没从方才僵硬的气氛中缓过神来,抬起脸,只看见安笙柔和的侧脸。
一下子,他似乎又变得和蔼可亲了。
他的脾气,真像是多变的天气,时晴时雨,让人捉摸不透。
安笙大呼融阗,很快,融阗便端来了早点。
一样样精致的点心摆放在深灰色的石桌上,飘香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厉淳欢呼一声,很快投入与食物的大作战中。
在神龙殿,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类似的早点,比之精致的也有,但他就是觉得未央宫的更为美味。勤政的宋汐,因为早朝之故,大多不能陪他用早点。
显然,安笙也是没有用早饭的,莫名地,这几天他又没了食欲,但是,看着大快朵颐的厉淳,他却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一顿早饭,大多进了厉淳的肚腹,看着他满足地拍着小肚子,安笙有些奇异地想,吃那么多都不会胖的吗?宋汐的审美要求一向很高,会喜欢有小肚子的男人吗?
末了,又觉得自己想这些够无聊的。
事实上,他看厉淳,身上的每个部位,都是恰到好处。或许正是因为胃口好,他的脸色越发地红润,眼角一根皱纹都没有,皮肤细的连毛孔都看不见,真正的面若桃花,冰肌玉骨。
厉淳见安笙直盯着自己的瞧,忍不住摸了一把自己的脸,“安安,我脸上有什么吗?”
“没什么!”安笙讪讪地别开眼。
两人坐了一会儿,厉淳有些闲不住了,邀请安笙一起玩游戏。
安笙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他每日除却吃睡就是发呆,别的东西,他真的一点兴致都没有。仿佛丧失了积极生活的勇气,他整个人都是灰暗的。
厉淳只好说道:“那我们来聊天吧,安安你想聊什么?”
他主动将聊天劝交到安笙手里,就是希望安笙能多说一点儿话。
安笙转了一下眼珠子,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诡异的弧度,盯着厉淳,一字一顿道:“你们上床了吗?”
此话一出,厉淳呆住了,“上什么床?”
安笙看他眼神清明,似乎是真的不懂,心里有些纳闷,却还是压低嗓音道:“就是行鱼水之欢。”
这话说出来,安笙自己都觉得有点变态了。
一方面,他不想见到宋汐,另一方面,他又无法抑制地想去窥探她的生活,乃至于一些隐私之事。
厉淳脸红了红,仍旧有些懵懂。
安笙看出来了,呵呵一笑,“不懂吗?跟我来。”说罢,他站起身来,主动牵起厉淳的手往来路走去。
两人进入书房,安笙从书柜中抽出一本薄薄的册页,递予厉淳,“看看吧!”
“这是什么?”这本书似乎尘封已久,封面已发了黄,却装订得十分精致,厉淳看着封面上写着“鸳鸯谱”几个大字,好奇地翻开了第一页。
待看清里面画了什么,他仿佛被烫到一番,猛地掷下册页,脸也瞬间爆红成煮熟的虾子,望着安笙,结结巴巴道:“安,安安,这这这——”
可怜的他,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安笙却好整以暇地一笑,有些邪气道:“这就是鱼水之欢,怎么,她没对你做过这些事吗?”
他脸上的表情实在是太露骨,让厉淳如坐针毡,想也不想地反驳道:“汐儿才不会对我做这种事!”
安笙却仿佛抓住了他的把柄,冷笑道:“你们每晚睡在一张床上,她却不碰你,证明她根本就不爱你。”
厉淳慌忙摇头,“没有的,汐儿她有亲过我的。”
安笙步步紧逼道:“亲不算什么的,你可以亲吻你的父母,你的儿子,甚至你的朋友,但他们,都不是你的爱人。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你身边的人,相爱的两个人,会不会行鱼水之欢。”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也在滴血。
他明白,宋汐对厉淳是真爱。
她爱的人失去了记忆,变得如婴孩一样天真,才不忍心在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去侵犯他纯洁的身体。宁可选择一个不知期限的等待,也不愿他受一丝一毫地委屈。
因为真爱,所以舍不得去伤害,而是将他放在掌心里倍加疼宠。
他像一个孩子,她就让他真正活成一个孩子。
安笙不甘,为什么,他求而不得的东西,旁人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呢!
厉淳身上的肌肉收紧,连呼吸都变轻了,嗫嚅地说道:“时间不早了,我要走了!”说罢,慌慌张张地逃跑了。
安笙看着他的背影,凄凉一笑,似乎,他每次来,都会被他吓跑呢!
会不会,某一天就被他吓得再也不来了呢!
那个时候,他该多无聊啊!
……
厉淳回到神龙殿,就见侍女迎了上来,半是担心,半是埋怨道:“公子,您去哪里了,早饭也没有吃。”
厉淳恹恹道:“我去外面转了一圈,吃过早饭了。”
这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存在感,厉淳连她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侍女疑惑道:“在哪儿吃的?”
厉淳心下一凛,心道一时大意,说漏嘴了,赶紧补救道:“是我昨天藏的小点心。”
侍女担忧道:“过夜的点心吃了对身体不好,公子若喜欢吃什么,大可跟奴婢说,奴婢每日命御膳房做现成的。”
厉淳心不在焉地应了,“哦!”
侍女又道:“也请公子不要动不动就失踪,奴婢找不到您,很担心的。”
厉淳心道,你哪里是担心我,分明是怕汐儿怪罪,面上却道:“我没有失踪,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呆着。”
这明显是消极反抗了,侍女眉头一敛,恭声道:“神龙殿很安静,公子不能待在神龙殿吗?”
厉淳被她逼急了,忽的冷下了脸,“我去什么地方还需要经过你的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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