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王志坦在气势上竟渐渐占了上风,赵志敬生怕自己就这样被压了下去,于是蓦地站起,伸掌在桌上一拍,喝道:“王师弟,你是想动武不成?对掌教真人竟敢如此无礼?”
王志坦厉声道:“咱们只是说理。若要动武,又岂怕你来?”
眼见双方各执一词,互不为下,气势汹汹地便要大挥老拳,拔剑相斗,一名须发花白的道人连连摇手,说道:“各位师弟,有话好好说,不用如此生气。”
王志坦道:“依师兄说该当如何?”
那道人说:“依我说啊,唔,唔……出家人慈悲为怀,能多救得一个百姓,那便是助长一分上天的好生之德……唔,唔……咱们若是受了蒙古大汗的敕封,便能尽力劝阻蒙古君臣兵将滥施杀戮,当年丘师叔,不是便因此而救了不少百姓的性命吗?”有几名道人登时附和道:“是啊!是啊!”
一名短小精悍的道人摇头道:“今日情势非昔可比。小弟随师父西游,亲眼见到成吉思汗指挥蒙古兵将屠城掠地的惨酷。咱们若受敕封,降了蒙古,那便是助纣为虐,纵然救得十条八条性命,但蒙古势力一大,不知将有几千几万百姓因此而死。”这矮小道人名叫宋德方,是当年随丘处机西游的十九弟子之一。
赵志敬冷笑道:“你见过成吉思汗,那又怎地?我此番便见了蒙古四王子忽必烈,这位王爷礼贤下士,豁达大度,又哪里残暴了?”
王志坦闻听此言,登时一拍大腿叫道:“好啊,原来你是奉了忽必烈之命,做奸细来着!”
赵志敬最不愿被人如此说,此时顿时大怒,喝道:“你说什么?”
王志坦道:“谁帮蒙古人说话,谁便是汉奸。”
赵志敬怒极攻心,突然跃起,呼地一掌便往王志坦头顶击落,然而斜刺里双掌穿出,同时架开他这一击,出掌的却是丘处机的另外两名弟子,其中一人便是祁志诚。赵志敬见有人阻挡,怒火更炽,大叫:“好啊!丘师伯门下弟子众多,要仗势欺人吗?”说完摆开架势,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正闹得不可开交,尹志平突然双掌一拍,说道:“各位师兄且请安坐,听小弟一言。”全真教的掌教向来极具权威,众道人当即坐了下来,不敢再争。
赵志敬知道自己占不得便宜,此时便也就坡下驴道:“是了,咱们听掌教真人吩咐,他说受封便受封,不受便不受。大汗封的是他,又不是你我,吵些什么?”他想尹志平有把柄给自己拿在手里,决不敢违拗自己之意。李志常、王志坦等素知尹志平秉性忠义,心想凭他一言而决,的确不必多事争闹,于是各人望着尹志平,听他裁决。
尹志平缓缓开口道:“小道无德无能,忝当掌教的重任,想不到第一天便遇上这件大事。”说着抬起头来,呆呆出神。大六名大弟子的目光一齐注视着他,道院中静得没半点声息。过了良久,尹志平才又接着说道:“本教乃重阳祖师所创,至马真人、刘真人、丘真人而发扬光大。小弟继任掌教,怎敢稍违王马刘丘四真人的教训?诸位师兄,眼下蒙古大军南攻襄阳,侵我疆土,杀我百姓。若是这四位前辈掌教在此,他们是受这敕封呢,还是不受?”群道听了此言,默想王重阳、马钰、刘处玄、丘处机平素行事:王重阳去世已久,第三代弟子均未见过;马钰谦和敦厚,处事旨在清静无为;刘处玄城府甚深,众弟子不易猜测他的心事;但丘处机却是性如烈火、忠义过人。众人一想到他,不约而同地叫道:“丘掌教定然不受!”
赵志敬见势不妙,立即大声道:“现下掌教是你,可不是丘师伯。”
尹志平道:“小弟才识庸下,不敢违背师训。又何况我罪孽深重,死有余辜。”说到这里,眼神黯淡,垂首不语。群道不明他话中含意,除赵志敬外,都以为不过是自谦之辞,只觉得“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八字,未免太重,有点儿不伦不类。此时的尹志平初任掌教,但自当年小龙女杀上终南山为孙婆婆报仇时,他站在旁边,一见便为之倾心,常常魂牵梦萦,满脑子都是那个清秀绝丽、飘然若仙的身影。这些年里,他曾经数次悄悄摸到古墓外,只是一心祈求能再见到小龙女一面。这事原属私密,但有一日竟被赵志敬跟踪,当场戳穿心事。这种事伤风败俗,若被丘处机等人知道,即便逐出师门也是有可能的,而当时尹志平只想赶快息事宁人,于是全盘认了下来,岂料从此便被赵志敬抓住了把柄。这时他听尹志平说“不敢违背师训”,显然其意已决,当即“哼”地一声,站起身来,说道:“如此说来,你是决定不受的了?”
尹志平凄然道:“小弟微命实不足惜,但我教令誉,却不能稍有损毁。”他声调渐渐慷慨激昂,又道:“方今豪杰之士,正结义以抗外侮。全真派号称武学正宗,若是降了蒙古,咱们有何面目再见天下英雄?”群道轰然喝采。李志常、宋德方、王志坦、祁志诚等大声道:“掌教师兄言之有理。”
赵志敬袍袖一拂,怒冲冲地走出道院,在门边回过头来,冷笑道:“掌教师兄,你说话倒是好听得紧啊,嘿嘿!此事后果如何,你也料想得到。”说着大踏步便行。群道纷纷议论,都赞尹志平决断英明。四五个刚才附和赵志敬的道人心中均觉得不是味儿,也讪讪地走了。尹志平黯然无语,回到自己丹房,知道赵志敬受此挫折,决不干休,定要当众揭发自己的丑行,但他宣称不受敕封之时便已决意一死,数月来担惊受怕,受尽折磨,这时想到死后一了百了,心中反而坦然,于是闩上丹房房门,冷然一笑,抽出长剑便往颈上刎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