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有些诧异,抚着胡须,沉吟片刻,也笑了。“陛下于诗终究还是隔了一层,不通。这是臣等失职,未能尽展陛下天份。”
天子笑笑。“是啊,说文论艺,我的确不如先帝,就是比起姊姊来也是弱了不少,将来见了先帝怕是要被先帝批评的。不过事有缓急,在中兴这个重任面前,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令君,你说呢?”
荀彧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默默地点点头。“陛下的辛苦,臣全看得眼里,只是自恨能力、眼光都有限,不能为陛下分忧。将来若是先帝怪罪,臣自当先受罚,不使陛下独任。”
“令君过谦了。若非令君建策迁都长安,我岂能坚持到今天,又怎么会有与吴王一较高下的机会。”
荀彧垂着眼皮,沉默不应。天子来访,自然是有事征询,但天子的意思也很明显,让他退却是不可能的,他选择了进,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他理解天子的心情,大汉四百年的基业总不能轻易送人,只要有一丝机会,天子都不会放弃。
尽管在他看来,那一线机会只是看起来有而已。
见荀彧不说话,天子很失望,却还是不死心,又向前挪了挪,膝盖与荀彧的膝盖相抵,他轻轻地拽了拽荀彧的袖子,恳求道:“请令君助我一臂之力。”
荀彧抬起眼皮,看着神情恳切,还有些怯怯的天子,想起了当初天子在他面前受教,专心听讲的情景,不由得心中一软,一声轻叹。“陛下,最近形势如何?”
天子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荀彧终究还是心疼他的,没有弃他于不顾。有荀彧帮助谋划,他就有信心多了。刘晔谋略出众,但独木难支,且在眼界上终究欠荀彧一筹,让他参谋军事,临机应变没问题,涉及到大局,总觉得有一些力不从心。这可能和他的经历有关,也是性格使然,比起荀彧,刘晔的性子未免着急了些。
天子没有带任何资料,但他却将这几个月来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说得清清楚楚,即使有些事并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他也能推理得合情合理,时有洞见。荀彧听了,既欣慰又难受。论天资,论勤奋,天子堪称明主,若不是遇到孙策这样的对手,中兴未必不可能。他运气太差了,遇到了孙策这样奇才,再努力也没什么意义,只会让他更绝望。
听天子说完,荀彧沉默了片刻,突然说道:“陛下,你向后退一退。”
天子不明所以,却还是向后挪了挪。
荀彧又道:“你打我一拳,尽全力。”
天子吃一惊,连忙说道:“令君,我岂敢对令君无礼……”
“无妨。”荀彧一边说,一边向后靠了靠。天子见状,眉头微蹙,看了看自己的拳头,若有所思。“令君的意思是说,孙策已是强弩之末?”
见天子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荀彧很欣慰,但欣慰一闪而过,剩下的却是浓浓的悲哀。天子再聪明又如何,他终究还是不敌孙策。虽然他们年龄相差不大,但孙策却有着同龄人望尘莫及的眼界和智慧,即使天子也无法与之比肩。
“不是强弩之末,而是鞭长莫及,虽然这只是暂时的,用不了多久,他手里的这根鞭子就会变得长,长到足以鞭笞天下。陛下,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可是孙策造出的巨型抛石机却能在三百步外洞穿城门了。假以时日,焉知他不能造出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足以击破城墙的抛石机?”
天子倒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眼睛。“攻破城墙的抛石机?令君是说,现在的巨型抛石机还可以变得更大?”
荀彧摇了摇头。“陛下,抛石机只是一个例子,也许孙策造不出能击破城墙的抛石机,但他却会越来越强,强到让所有的对手都望尘莫及。为何?因为他有越来越多的工匠,通晓文字的工匠。造海船,建抛石机的是谁?黄氏父女、张奋,他们都是自学成才,只是对木学有兴奋,幸得其遇,有了发挥的机会,就像几颗种子恰好落在了肥沃的土壤里,长成了大树。现在孙策办木学堂,那就是有意种树,他收获的不是几根树,而是一整片树林。将来他拥有的不是一个两个黄氏父女、张奋,而是百个、千个,你说,他有没有可能造出击破城墙的抛石机?”
天子浑身冰凉,手脚发麻。他被荀彧描绘的情景吓坏了。“这……这可怎么办?”
“退,在他的鞭子抽到身上之前退。”
天子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令君是说,我应该取贾诩中策,远走西域蛮夷之地?”
荀彧暗自叹了一口气。天子太聪明,也太固执,想劝他退是不可能了。“陛下,你学过剑,应该知道如何以弱胜强,什么时候反击成功的机会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