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麻烦了,就这么吃吧。”
下人一时愣住,怯生生地看着阿幸,阿幸只能稍稍点头,那人又把菜端了回来。
“那昌爷您先吃吧,有事叫我!”阿幸打算先出去,他知道李大昌的脾气,喜欢一个人吃饭,旁边不能有人打扰,可刚转身就听到身后挪椅子的声音。
“坐下吧,陪我再吃一点。”
“……”
下人麻利地又添了双碗筷,阿幸就坐在李大昌对面,他留意对方的表情,可很奇怪,从李大昌脸上看不到丝毫伤心,有的只是落寞和疲惫感。
“好久没有人这么坐着和我面对面一起吃饭了。”这是李大昌在饭桌上说的第一句话,看似十分寻常,就连口吻也透着拉家常似的浅淡,可阿幸却从中听到了一些绝戾,这种绝戾不在于表情,不在于神态,而是隐匿在他的心间,带着一点豁出去之后的平静和淡然。
道上都传昌爷变了,已经金盆洗手不再干沾血的事,坊间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李大昌已经老去,这些年他开始把主要精力都放在生意上面,虽然这些生意未必十分正当,可相较他年轻时候干的那些实在是好了太多。
“先喝点汤吧。”李大昌主动给阿幸盛了一碗,亲自送到他面前,手腕上缠的佛珠不小心敲在碗沿上,叮叮当当响了几声,阿幸抬起头来。
“我自己来吧。”
李大昌也就不客气了,把汤碗递过去之后又重新坐到椅子上,随后定愣愣地看着阿幸。
“喝啊!”
“……”
阿幸端着半碗凉掉的汤有些无奈,但见李大昌如此认真也只能用汤勺舀着喝了两口,是专门炖的猪骨汤,里面加了淮山和萝卜,料并不算上乘,但贵就贵在火候,据说厨房那边炖了一下午。
喝完李大昌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笑。
“味道怎么样?”
阿幸端着碗有些为难,说实话汤都已经凉了,上面飘着一层油腥,味道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但见李大昌略带期盼的表情,阿幸只能硬着头皮说:“味道不错。”
李大昌似乎轻微松了一口气。
“味道好就行,记得天赐小时候最喜欢喝骨头汤,可那时候实在太穷啊,饭都吃不上,为了让他沾点荤腥,我就去菜场收剃掉肉的猪骨,回来多放些水在锅里炖,连着炖几个小时,出来的汤味就是这样。”
椅子上的男人似在回忆,眼底表情温和又平顺。
阿幸知道李大昌很疼这个弟弟,当年他父母去世的时候李天赐还很小,几乎是李大昌当爹当妈似的把他带大,后来两兄弟从河南一路“闯”到甬州,沿途多少坎坷经历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或许正是那时候一无所有时的相依为命才奠定了这样的感情基础,反正周围人都知道李大昌心狠手辣,唯独对这个弟弟千依百顺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他,而再过十几个小时,这个他视如生命的弟弟就要被带去执行死刑了,阿幸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感觉李大昌的反应太过平淡了,平淡之余便是怪异,
如此不寻常,阿幸心里越发不安,总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昌爷,明天……”
“明天你早点过来接我,我带一罐汤去,当是给天赐送行。”
据说那晚佛堂的灯亮了一晚上,李宅上下静如死寂。阿幸也一夜没睡好,天色刚消亮便开车来了。
院子里没有人,夜里刮风倒是把树上的枯叶吹落了不少。
大约六点的时候木门“吱呀”一声,李大昌穿了一身布衣布裤从里面走出来。
“昌爷……”阿幸过去。
李大昌定定看了一眼,瞳孔中布满血丝和阴沉,大概昨晚一夜没睡,到这年纪一点打击都能让人看上去老了十岁。
“走吧,陪我去送送天赐。”他从佛堂的台阶上下来,脚底踩过铺满地面的枯树叶,布褂下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留给阿幸一个萧寒的身影。
死刑犯在临刑之前可以与家属见面,其实是做最后的诀别。
李天赐从小无父无母,唯一的亲人便是李大昌,李大昌自然要作为家属去送他最后一程。
见面的地方就在看守所的小房间里,李大昌先到,坐在那里等,几分钟之后法警带着李天赐进来。李天赐在看守所里呆了一阵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见到李大昌便跌跌撞撞扑过去。
“大哥,你救救我,救救我……”
他一直扑到李大昌面前,双腿发软跪于地,旁边法警也懒得扶了,只是交代:“八点半验身,九点带去刑场,家属见完面之后还有一些程序需要走,所以抓紧时间,最后一面了,把想说的话都说完,别带到棺材里去。”
法警大概已经对这样的场面司空见惯,所以交代的口气完全不含任何感情,说完便走了出去,把小房间的门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