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夯货,粮都交了,又寻死做甚。”
这样的惨事,这黄班头这一两年来不知道见过多少次,心里早就波澜不起,看着死尸还没什么,待看到各人眼神时,黄班头才有点慌乱,喝斥众人道:“你们这副模样做什么?这是皇粮,不是老子自己家要的,这是给皇帝老子收的粮食,是正赋!就算今天搜出这些,你们家家户户都还欠着老大一笔赋税,就拿这死鬼来说,他家十几个丁,欠了十几年的赋,要是县大老爷认真起来,他家就算卖房卖地也交不全啊……这已经够便宜啦。”[
黄班头说的唾沫横飞,义愤填膺,自己都愤恨起来,看到众人退缩之后,他才心满意足,抚了抚自己肚皮,笑道:“好生完粮纳税,小民百姓,你敢和官府抗吗?你抗的过县大老爷?就算你不敬大老爷,上头还有府里的老爷们,还有省里,还有朝廷,有皇上,这些粮可是皇上要的,你们这些人哪,你以为是大老爷们把粮食弄到自己家里去了?皇粮正税那是要上交的,大老爷哪里能在这上头发财?都是那黄子考成法,不催比你们,老爷自己就得吃挂落,他饶了你们,皇上能饶得了他?”
这厮大约是个话痨,絮絮叨叨了半天,才带着人,叫了几辆车来,将搜出来的事物搬上车去,一行人又是洋洋得意的去了。
这一番乱事,到底也逃了不少人去,不过刚刚不见的人,里长甲长却是十分清楚,在当间一个个点名了,逃过这一次,总还有下次,各家没出去逃荒的都是有人被拘管了,如果他们走了不顾,亲人要么被虐待死,要么就是饿死,反正肯定是死的惨不堪言。
如果不是这种缺德招数,这一县的人怕都走光了,当然,富家大户和黄班头那样的吃官饭的除外。
“呸,狗怂的吃了原告再吃被告,有人告状,先拿了半村的人到县里,拷打了再要银子,只要有官司就够他买几十亩田,他会务弄庄稼?他会弄他娘!”
有人先开骂,接着便是大家一起痛骂,从总甲到里长,到各班头,各大老爷,再到县里的师爷,再骂到县里大老爷,骂的是痛快淋漓,大家被逼的快没有活路,当然要出一口恶气再说。
“唉,大人,带我们离开这里吧。”
林文远除了开始时介绍人市,到现在都不大愿出身。他们是呆在一个巷子的出口,人都没有出来,也就无所谓惊吓。
这里是通衢大镇,来往人等多了去了,几个官兵将校,也不足为奇,甚至有几个卖豆料的过来,想兜揽生意,隔的老远就叫杜伏虎给劝回去了。
在看到那个壮汉撞墙死后,林文远等人的眼角又一次湿润了。
张守仁的这群将领,没有一个是世家大族出身,都是出身百户军堡或是平民阶层,甚至是百户军堡中干的最苦营生的煮盐的灶户或是更苦的匠户,对眼前的这些事,他们也是曾经真正吃过苦的人,知道苦到活不下去是什么滋味,眼前的情形,叫他们一下子就仿佛回到了几年之前,那是崇祯十年之前,相隔也就是三年多时间,当时的自己,境况比起眼前这些人是要好一些,但也就是家中有几顿可吃的余粮,在冬天到来时能赎回夏天当当的衣服,偶然能吃一些海鲜,舍此之外,便也是强不到哪儿去了。
大明的军户,原本就是比普通的百姓更辛苦的一群,如果不是连年大旱,其实平民的日子是比军户要好过的多……
“这世道在吃人,百姓成了牛羊,末将现在懂得了,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陕寇!”孙良栋就是这样的脾气,一想明白,说话就是毫无顾忌,掷地有声:“后面的根子就是皇帝,皇上这根子烂了,能长出大树来,能结出好果子来?大人叫我们看的,无非就是如此。”
“良栋说的对,那些读书人喜欢把过错往别人身上推,俺们见事可是十分明白,边患,内乱,百姓人相食,根子就是出在皇上身上,摊上这皇上,算是大明百姓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你们说的过了。”张守仁眼中波光闪动,看着众人,沉声道:“而且也把枪口瞄错了人,放炮没放准地方……”
“哪错了?什么考成法,灾荒不赈济,只管收赋税,这不都是皇上的事儿?”
孙良栋不服气,哪怕是张守仁在前,能叫他服气不吭声的,只有更大的道理。当然,如果换了朱王礼在这,只怕就是要直言张守仁欺哄大伙儿了。
军中能有这样的活宝,当然还是张守仁自身的原因,虽然富贵到极点,而且延及子孙,但他汲汲所求的东西,仍然没有半点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