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拱蓦地扭过脸来,问:“叔大,行海运,如何?”
“海运?!”张居正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只是重复了一句,随高拱进了朝房。待高拱坐定,张居正走过去,坐在书案旁的一把椅子上,“玄翁,开胶莱河不就是为行海运吗?既然胶莱河不可开,海运恐不敢冒然行之。”
“由淮入海,如何?”高拱又问。
“喔呀!”张居正惊讶地说,“海运风险大,为避险方有开胶莱河之议,今胶莱河之议罢,再议海运,岂不又回到原点啦!”
“无论如何,必破解漕运难题!”高拱说着,一只拳头重重地砸在书案上。
张居正忙道:“玄翁既有此议,居正必仰赞,不妨付诸廷议。”
高拱连连摆手:“不议就可预知其果,必是反对声一片。”
“迩来为漕运事,居正也是忧心如焚,遍询访于诸名家,”张居正缓缓道,“闻得潘季驯又有新法,谓之‘束水攻沙’,倘若此法可治黄河之患,则漕河淤塞之忧自可解之。”
高拱仰面望着天花板,道:“看来,国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之制,当改!”
张居正惊得向后蓦地一仰,楞住了。
高拱叹口气道:“我辈登进士就在翰林院,一直到入内阁,都是御用文人那套寻章摘句的活计,书读的委实不少,可对地方情形、对江河湖海,太不谙熟。遇到像漕运这般难题,就很难决断了。”
张居正默然,心里暗忖着:玄翁竟说出改“非翰林不入内阁”之制,委实令人震惊!
“待棘手的事打理停当,再说改政体。”高拱顾自说着,“漕运之事,待多方咨访后再定。”说着,起身往外走,长叹了一声,“阁务不能停啊!”
张居正跟在高拱身后往中堂走,望着高拱的背影,他像是突然发现,眼前的高拱,已然苍老了!他虚龄只有四十六岁,正当年,是大展鸿猷的时候了!从罢阻开河之议一事看,中玄兄还真不如小弟老练嘞!这样想着,恐有疏漏,坐在中堂,又梳理一遍,提笔给胡槚修书:
疏至,言其不可成之状,即过玄翁,玄翁慨然请罢。盖其初意,但忧运道艰阻,为国家久远计耳。今既有不可,自难胶执成心。盖天下事,非一人一家之事,以为可行而行之,固所以利国家;以为不可行而止之,亦所以利国家也。此玄翁之高爽虚豁,可与同心共济,正在于此,诚社稷之福也!
又给梁梦龙修书:
胶莱新河,始即测知其难成,然以其意出于玄翁,未敢遽行祖阁,故借胡掌科一勘。盖以胡为玄翁所亲信,又其人有识见,不随众以为是非。且躬履其地,又非臆料遥度者,取信尤易也。今观胡掌科奏疏,明白洞切,玄翁见之,亦慨然请停。不必阻之而自罢矣!
与张居正的轻松畅快相比,这一天对高拱来说,却格外漫长,又格外疲惫。晚上,在吏部衙门下了轿,往里走了几步,顿感步履沉重,转身正欲登轿回家,梁梦龙的急足闪身唤了声:“元翁,请留步,胡科长有书来。”说着,把胡槚的书函呈上。高拱拿在手里,突然有了精神,快步进了直房。灯下展读,方知胡槚是解释反对开河原因的,不惟开河委实不可行,亦不必行,以海运代河运,同样可解漕运难题。
高拱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自言自语道:“嗯,还算是明白人,凡事不能只说不行,要说怎么办才行,这样的人,还是可用的!”说着,提笔给胡槚回书:
新河之议,本出仆意,然非有成心也。今执事查勘详悉,明示不可,不循仆意,亦可谓无成心矣!愿即题止可也。盖可开则开以济运,所以为国也;不可开则止,以免无利之害,亦所以为国也。而我何与焉?其初献议之人,亦须善慰遣之,无让其失策,恐阻将来任事者之心。至于海有可通之路,闻之甚喜。但不知事果何如,殊切悬企。倘有下落,愿早示知,若得谐此,则于国有万分之利,而又无一毫之劳费,纵使新河可开,亦不及此,而况云不可耶!执事忠于谋国,委曲明尽,而又不依违顾望,徒事迎承,仆实心服之。
人回,草草布意,以安执事之心。抚、藩二员,亦乞告以仆意,恐其不喻,谓与初议相左,而意或有不畅也。
写毕,即唤张四维来见,嘱咐道:“督河工之职,不再任命;漕运总督之任,亦暂缓呈奏。”
“怎么,玄翁,情形有变?”张四维吃惊地问。
高拱一笑:“或可谓之因祸得福,也未可知嘞!”似不愿再言,忙转移话题道,“宣大开市在即,不会有甚闪失吧?”
“家舅言,已暗中戒备,以防不测。”张四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