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游七嘴角蠕动了几下,低声道:“小的不敢了。”临要出门,又小声嘟哝道,“老爷要请的客人,也有号的。”
张居正四十多岁年纪,耳聪目明,听了个真切,忙问:“你说甚?”
“人家号樵野!”游七赌气说。
张居正怔住了,良久方一扬下颌:“行了,你快去,到首门候着。”
“老爷吩咐避人耳目,小的就约到了酉时三刻,还有小半个时辰呢!”游七嘀咕道。
“那也去候着!客人一到,即引进书房!”张居正呵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火,也知道这火气何来,愈是这样,愈感到焦躁,大步在书房转个不停,大口呼出的,全是悲壮气息。
“禀老爷,徐管家到了!”不知过了多久,游七在门外喊道。
“快请快请!”张居正一脸笑容,这笑容是游七从未见过的。
“小的徐爵,叩见相爷!”徐爵闪身进门,跪地叩头。
“喔!不可不可!”张居正趋前搀扶,“徐管…哦,樵野,请落座!”
游七惊诧不已,忙捂住嘴巴,怕发出声来。徐爵则一愣,想不到堂堂相公阁老,竟知道他的号且以号呼之,又惊又羞,连道:“不敢不敢,相爷见笑了。”
“哪里!樵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论才干识见,远在翰林院那帮腐儒之上,怎的就不能有号?”张居正道,“况这号也取的恰到好处,自谦而又旷达!甚好!”
游七正在倒茶,闻听此言,暗自撇嘴。
徐爵“嘿嘿”一笑,面带尴尬。走南闯北是真,但那是因犯了杀人罪而被发配充军,在戍所不耐寂寞,偷偷跑到北京,打通关节,投奔到冯保门下。若不是冯保见其机警灵巧,极擅观风察色,设法给他洗清罪名,他还在边地苦熬呢,哪里奢望成为相公阁老的座上宾?他也知道,张居正如此礼遇,自是干父冯保之故。遂道:“义父常在小的面前说起相爷,说张老先生的学识、才干、为人,举朝无人可比!”
“过奖!这话,用在冯老公公身上,倒是恰当不过!”张居正笑着说,“不要说时下内官二十四衙门,便是国朝二百年来,内官里也出不了一个冯老公公!可惜啊!”他叹息一声,“做御膳监的孟冲都做了印公,却把冯老公公晾在一边。”
徐爵不敢搭话,只是“嘿嘿”笑了两声。与张居正隔几而坐,他忐忑不已,屁股不敢坐实,只微微跨了椅边,躬身不敢直起。又见仆从一阵穿梭,在一张桌子上摆好了酒肴,也不敢多问,直到张居正伸手说出“请”字,方知是款待他的,徐爵受宠若惊,踌躇不敢就坐。
“樵野不必过谦,坐!”张居正拉住徐爵的手,走到桌前,把他按在椅中,他则转到对面坐下,“今日专请樵野共饮!”
徐爵欠身欲逃似的,茫然不知所措,忙对正在斟酒的游七道:“游兄、游兄陪陪嘛!”
“谅他不敢!”张居正瞪了游七一眼道,举盅伸到徐爵面前,“樵野,干了!”
徐爵仰脸一饮而尽,放下酒盅,突然跪地叩头道:“相爷有何吩咐,小的万死不辞!”
张居正起身将徐爵扶起,笑着说:“樵野太见外了!”说着又端盅相敬,“樵野,来来来,好事成双!”
徐爵满腹疑惑,战战兢兢又喝干了,一抹嘴,道:“相爷如此礼遇,小的何敢承受?”
“吃菜吃菜!”张居正把一个鱼头夹到徐爵的碟中,见徐爵惶然不敢动箸,劝了又劝,两人埋头吃了几口,张居正又举盅相敬,放下酒盅,微微咳了两声,道,“不瞒樵野说,今日还真有一事要与樵野商榷。”徐爵又要起身跪地,张居正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可是,良久,张居正嘴张了几张,话却还是未能出口。徐爵见状,忙起身敬酒,方才打破尴尬。
“樵野,是这样的。”张居正仿佛鼓足了勇气,“闻得樵野麟子满周岁,犬子简修正有一女与贵麒麟相当,若樵野不嫌弃,愿结为婚姻!”
“啊?!”徐爵惊叫一声,手中的酒盅“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怔怔地坐着,用力摇晃了几下脑袋,似乎想让自己从梦中醒来。
“只是,此事暂时不宜公开,待时机成熟,再行订婚礼。”张居正郑重地说。
“相爷——”徐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止,“小的肝脑涂地,也要为相爷效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