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军中十多年,早就习惯了军伍的日子,让他回去再拿起锄头去对付地里的庄稼,他哪里还做得顺手?奈何军中不纳,数次走动无果,彻底绝了他这份心思,他这才性情大变,每日里借酒浇愁......醉酒得多了,没少因为一些琐碎小事就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是大打出手,都快成老头子的人了,还常常等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尘,闹得鼻青脸肿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有时候打坏了人家的物什,还被人找上门来索赔......但我知道,他心里委屈,所以我从不怪他。”
吴春摇摇头,“你们家里那些值钱的物什,这些年不是被伯父拿去典当了换酒,就是赔给人家了,若非你死命守着那几亩薄田,只怕如今你母亲和你妹妹,都要没了口食。”
说到这里,吴春叹了口气,眼中露出惋惜之色,“你本是读书人,才学名闻县里,原本已经通过考核,可以到洛阳学院就读......洛阳学院,每年才招几百个人啊,连食宿都由朝廷包揽,学成之后更且直接就是九品官身,那可不是甚么伍长可以相提并论的,然而前番灵州招募新卒,你却选择了放弃去洛阳,放弃大好前程,跑到边军来做个寻常戍卒,饮风沙、食咸菜......”
吴生笑了笑,站起身,沐浴在河风中,面向浩瀚河面,眼神坚毅,“我不放心去洛阳啊,洛阳太远了,我要是离家那么远,家中再有个甚么事情,我如何照料得到?阿爷老在我耳旁唠叨,是热血儿郎就该投身军伍,杀贼戍边报效国家,在马背上取功名......既然他在军中留下了遗憾,在这黄沙漫天的边关留下了遗憾,既然他希望我去杀敌建功,我这个做儿子的,又怎能不接过他手里的横刀,来帮他了却这些遗憾,来帮他重拾丢在军中的荣耀,与尊严?”
吴春听罢吴生的话,眼中已有敬佩之色,但仍是为对方感到可惜,“人人都说,大丈夫当有凌云之志,好男儿志在四方,中原、江南,天地辽阔,市井繁华,彼处有无限风光,你若去了洛阳学院,以你的心性才学,来日大有可能锦衣玉食,显赫人前,葡萄美酒夜光杯,佳人舞姬为君笑,见识到我们不能想象的精彩景象。但你放弃了十多年的寒窗苦读,到了这边关......这边关有甚么?”
“这里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里有秦时明月汉时关,这里有黄沙漫天长城边塞啊。”吴生笑道,笑意纯真得笑个孩子,只是在不知不觉间,他的眼角淌下一滴泪珠——那大概是对他个人理想的祭奠,是对他作为一个读书人,对那个“日谏君王金銮殿、夜思社稷万千策”的美梦的祭奠——他很快抹去了泪珠,又继续露出笑脸,“中原有无数繁华,但阿爷只有一个啊,他没走完的路我不去走,还有谁去为他走?谁让我是他儿子呢。”
吴春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一队马军从旁驰过,火把下,当先的那人甲亮马骏,气度不凡。
众人望着那支马队远去,吴春眼中流露出浓烈的向往之色。
“那是何人?”吴生问。
“新任定远城守将柴克宏。”吴春道。
吴生点点头,没有再问。
歇脚罢了,这一伍士卒又开始巡逻。
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眼看到了寅时,正是人一天中最困乏的时候。
这个时候,吴春这伍人马都有些精力不济,在盼着快些天明,盼着来替换岗哨的同袍出现。
河面上吹过一阵冷风。
吴春忽然停下脚步,脑袋微微前伸,努力望向河面。
吴生也看向河面,半响甚么都没看到,好奇的问:“怎么了,伍长?”
吴春没有动,须臾之后,他忽然大喊:“快!去点燃篝火!”
他转身就奔向柴堆,大喊不停:“敌袭,敌袭!贼军出现了!”
吴生这时候也终于看见,夜幕中的河面上,露出了船舰的轮廓!
夜里视线不好,等到吴生看见黑暗中的船舰,那船舰距离河岸已在咫尺之遥。
在这个距离上,吴生甚至能看到船上那些披甲执锐,个个脸色凶神恶煞的定难军将士。
“呜呜~”在篝火亮起之前,沉重的号角声已经在河畔响起。
————
第二更应该很晚了,建议留着明天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