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景,她竟然体会到了平沙落雁、夕阳箫鼓般的意境。
“这怎么可能......日居深宫,也能悟道?然......若不是悟了,我又怎会有这种感应?”
不同于丁黑隔着一层窗户纸的震惊、桃夭夭触摸到门槛的感应,敬新磨等人则是一脸茫然,只是好奇陛下怎么忽然有了舞剑的兴致,当然,他们也能看得出来,那身影是极潇洒的,那剑法是极高明的。
此时,李从璟心中一片清明,衣袂飘舞间,他想到:“品性、心境、人格,正如才学一般,当日日笃行,日日修行。正如这武功剑法,总有进步的空间,总有更高的境界。治国之道,理政之法,初学如识字,知其表而不知其意,蹒跚学步,再学如精读,知其脉络,而能懂其精要,则可健步如飞,有此基础,再学如作文,腹中万千言,心有那天地,挥毫洒墨间自有名篇,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正所谓知精而后知神,知神而能得一。凡彼万形,得一后成。”
惶然间,李从璟知道了个人修行当不满足的道理,更加知道了该如何提升修为的道理。为善是修行,制怒是修行,练剑是修行,批阅奏章是修行,治理天下也是修行。凡彼万物,莫不是修行。得进取之法门,日日努力,识得万物之精要,方能感受到其中共通的道理,得一而后无事不通。
做事有境界,学问有境界,人生亦有境界。
噌的一声,一袭扁舟般的身影,燕雀般从敬新磨等人身旁掠过,桃夭夭一剑在手,青丝如瀑,迎向正在舞剑的李从璟。
敬新磨等人面色大变,正要有所行动,忽然听到李从璟一声“来得正好”,便都齐齐止住了动作。
桃夭夭掠进花园,一人舞剑,立即变成了两人对练,大雁展翅般的两个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往来纵横,百花齐放,万叶飞舞。
“人存在的意义是甚么?”李从璟一剑挥动,便是一问发出。
桃夭夭挥剑相迎,不闻她出声,只听有剑吟。
“我存在的意义是甚么?”李从璟又是一问。
他身如鹰燕,她身如燕雀。
“君王存在的意义是什么?”李从璟三问。
每一问,都是终极问题。
花海叶雪,无声有声。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两人跃上假山,李从璟声如轻歌。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两人越过游廊、越过湖面,李从璟声如钟磬。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跃上小亭之顶,李从璟收了长剑,声如海浪。
花落,叶落,花园重归平静。唯有丁黑、敬新磨等一大群人,急急忙忙赶过来,抬头望着亭子顶上相对而立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茫然。
桃夭夭也收了剑,脸上无悲无喜,“你悟了?”
李从璟随手一挥,长剑滑过一刀干净利落的直线,插进丁黑脚前。
李从璟眼中似有三千世界,又似空无一物,“你悟了?”
桃夭夭顿了片刻,“似悟似没悟。”
李从璟负手看着桃夭夭,“无所谓悟,无所谓不悟。”
两人落回地面,一起来到亭中的木栏前,并肩望向干净清澈的湖面。
片刻后,李从璟道:“始皇大业,无字可述,太宗功业,有迹可循,然则无论如何,他们终究是他们。”
桃夭夭终是笑了,她看着李从璟的侧脸,笑意犹如天边的一抹晨霞,“你不会像始皇帝一样,太过威重,也不会向太宗一样,骄傲自满。天下功业如今到了你眼中,也不过是云天的一抹远景。身为皇帝,你不会弃之不顾,但作为李从璟,哪怕是抓在手里了,你也不会因之骄狂,你会时常看着,却不会有太多留恋。”
“弃之不是弃之,也不是不弃之,抓住不是抓住,也不是不抓住。”李从璟笑了笑,“风过疏竹,雁渡寒潭,事来则应,事过则休。在其位则谋其政,活这一世,便是这一世。”
桃夭夭没有去依偎在李从璟怀里,李从璟也没有去握着桃夭夭的手。
李从璟握住了桃夭夭的手,桃夭夭也依偎在了李从璟怀里。
存在就是存在。
存在就是意义。
存在没有意义。
存在就是存在。
存在无所谓有没有意义。
一阵微风拂过花园,有花开,有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