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杨振邦脸上突然露出痛苦到极点的神色,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望着情绪已经处于激动边缘的病人,一名工作人员的手指已经搭到了维生设备上,注射镇定剂的按键上。但是他的手却被人紧紧抓住了,李向商对着这位工作人员无声的摇了摇头,伸出一根食指,做出一个噤声、稍等的动作。
“他们好狠啊,除了我和连长最后突出重围,他们都死了,就连我最喜欢的小六子,也死了,他为了掩护我逃跑,被六个鬼子用刺刀挑到了空中,他被六把刺刀,整整挑起来了一分钟啊!”
泪水不停的顺着杨振邦的脸颊向下流,当那被冰封几十年的记忆一点点重新被发掘出来的时候,杨振邦脸上的肌肉都因为极度的痛苦在不停的抽动。在这个时候,他似乎又看到了几十年前那惨烈的一战,看到了那面迎风招展,就算让他们洒尽热血,也绝对不允许敌人污辱的神圣战旗!
过了很久,杨振邦才勉强平静下来,他低声问道:“我们的红旗呢?”
战侠歌回答道:“仍在!”
“我们的国家呢?”
“仍在!”
“那,我们的敌人呢?”
“早被我们打回了老家,该上绞刑架的上了绞刑架,该自杀的自杀,该滚蛋的全部滚蛋了!”
一个大大的笑容,从杨振邦的嘴角扬起,他望着眼前这个太陌生,太新奇,太多超出了他知识和理解范围的试验室,小心翼翼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道,如果不是因为他面前的是战侠歌,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再开口,更不会找到问题的答案:“我是不是睡了很久,这是在哪里?”
“是的,你是睡了很久很久,久得让你看起来比我还小,按真实年龄,已经足够当我的爷爷。”战侠歌凝视着杨振邦的双眼,肃然回答道:“这里是中国!一个你已经不认识的中国,一个翻天覆地,正在重现大唐盛世的中国!”
一抹兴奋的嫣红从杨振邦的脸上扬起,旋即他发出了几声咳嗽,他脸上不正常的红晕看起来更浓了。他狠狠喘了几口气,偷偷瞄了一眼孙雷镜院士,低声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我被鬼子俘虏了呢,听他们全用华语交谈,我还在心里对自己说,想骗我主动开口,没门!”
战侠歌望着脸上带出一丝狡诘笑意的杨振邦,再看看站在一旁脸色涨得铁青的孙雷镜院士,战侠歌突然放声大笑。
孙雷镜院士板着脸,强行截断了战侠歌和杨振邦的对话,他对战侠歌道:“如果你真的关心杨振邦的话,我希望你能结束这场谈话和会面。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他现在还非常虚弱,他需要适当的营养调理和休息。”
“不!”回答孙雷镜院士的,是躺在维生设备里的杨振邦,他低声道:“我想出去,我想去看看我们的中国现在是什么样子,我现在就想去,一刻也不想等了。”
战侠歌把询问的眼光,投到了孙雷镜院士的脸上,孙雷镜院士干脆的回答道:“不行!”
战侠歌皱起了眉头,问道:“我知道杨振邦大哥现在身体衰弱,那请问他什么时候才可以离开这个怎么看都象是一个玻璃棺材的大箱子?”
听战侠歌竟然把造价昂贵,维护费用更是高得离谱的生命维持设备称为玻璃棺材,孙雷镜院士气得眉毛倒竖,他先看了一眼躺在玻璃棺材里,把耳朵竖得高高的,脸上满是希翼神色的杨振邦,略一思考,直接伸手关掉了生命维持设备上的对讲机系统,切断了杨振邦和外界的对话联络。
杨振邦躺在生命维护设备里,他瞪大了双眼,看着他不断嚅动的嘴唇,不用猜战侠歌也知道杨振邦在说着些什么。
“他的身体太虚弱,几十年的冰封已经损坏了他身体内的大部分细胞,他能再睁开眼睛都是一种奇迹,他现在必须要利用药物来维持身体机能,一旦他离开试验室,他的身体就会迅速衰弱,直至死亡。”
战侠歌只觉得嘴里满是苦涩的滋味,他低声问道:“杨振邦大哥,还能活多久?”
“以现有的科学案例来分析,如果他能一直呆在试验室的生命维护设备里,随时得到我们针对性的治疗和帮助,他也许还能活上半年。”
“半年!”
战侠歌在嘴里喃喃的重复着这两个字,过了很久,才问道:“假如让杨振邦大哥离开生命维护系统,他还能活多久?”
“假如能定时注射我们配制的药剂,再加上中国传统的针灸技术,他最多还可能再活两个月。”
半年,两个月,这中间的差别究竟有多少?
战侠歌闭上了眼睛,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假如是他身患绝症,他是想度过人生最后自由的两个月,去用自己的双眼浏览祖国的万里山河,还是像一个死刑犯般,被关在那只玻璃棺材里,慢慢等待自己身体的细胞一个个死亡,等待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衰老坏死,好死不如赖活着的让自己多活上那么四个月?
“但是最终的决定权,应该是在杨振邦大哥的手里,不是吗?”
孙雷镜虽然是一个高智商的天才,但是他毕竟不是军人,他根本不明白,在身经百战的军人眼里,生命究竟代表了什么。
战侠歌把手伸向了生命维护系统上,那个对讲机系统的控制键,但是他这个动作,却被孙雷镜院士阻止了。孙雷镜院士道:“他必须留在这里!”
“噢?”战侠歌轻轻一挑眉毛,道:“说说你的理由,看看你能不能说服我。”
“杨振邦是我们中国第一例在意外冰冻后,又重新复活的案例,这对我们在人体速冻领域的研究,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我们记录的每一个数据,都会成为推动这个领域向前飞跃发展的理论基础与事实佐证。同时我们记录的这些详实的科学数据,也会推动我国的整体生物医学,向前大大的递进一步……”
孙雷镜院士的话被战侠歌打断了,战侠歌轻声道:“原来,你救活的并不是杨振邦大哥这样一个人,而是救活了一只试验室里,可以任由你左右命运的……小白鼠啊!”
“我并没有把他当成一只小白鼠,在我的眼里,他是一个人,是我的病人,也是我投入三年零七个月心血,潜心研究的病例对象。我会倾尽我全部的智慧与方法,延长他的生命,而相对应的,我也会从他的身上取得我们需要的足够科学数据。”
孙雷镜高傲的昂起了自己的头,道:“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项造福全人类的学科研究,它对人类自我生命的研究,有着无可替代的巨大贡献,这个项目我势在必行绝不会放手。所以,我绝不会让人带走杨振邦。如果你真的关心他,你也可以留下来,帮我开导他,有你在的话,他的心情会开朗一些,也更容易和我们合作!”
战侠歌盯着全身带着一种逼人气势,款款而谈的孙雷镜院士,低声道:“这么说,我们之间是没有商量了?”
孙雷镜院士是一个天才,是中科院享受国家专项津贴和福利,业有专精的国宝级专家,象他这样的人物,受尽别人的尊重与奉承,都或多或少有种盛气凌人,恃才傲物的气质。但是面对战侠歌,看着他那双深隧悠长,犹如宇宙中那最神秘莫测,就连最快的光线,也无法逃脱它束缚的双眸,不知道为什么,孙雷镜院士的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绝不应该出现的畏缩。他的眼睛突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给刺痛了。
“为什么,面对他的眼睛,我的心里竟然会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种凉意?”
“对,就是凉意,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凉意!”
“可是,我的心里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凉意呢?难道说……我害怕了?!”
“是的,我就是在害怕!是的,我的身体里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凉意!可是,我会为什么要害怕他呢?”
拥有远超常人的高智商,更拥有六十多年人生经验的孙雷镜院士,看着战侠歌那双越来越深隧的双眼,感受着战侠歌身上那种越聚越多,已经快要到达爆发边缘的冷厉气势,他突然明白过来。
他是国宝,他是专家,他在为国家做出杰出的贡献同时,他也享受常人不可想象的崇高待遇与身份,但是……这一切并不能让他在如此近的距离,面对一只快要疯狂,快要爆发的野兽时,多出任何的安全感。
战侠歌把目光,投射到了身后的李向商校长身上。
“校长,”战侠歌凝视着眼前这个最尊敬的男人,昂然道:“我知道我已经闯了太多的祸,我真的想在被驱逐出学校和部队之前,老老实实听您的命令,做一个再也不闯祸的好学生,好士兵,但是……”
战侠歌猛然发出一声野狼般的狂嗥,他嘶声叫道:“校长,对不起了!”
“你要干什么?!”
所有的人都在失声惊呼,只有李向商校长的眼睛里猛然流露出一丝激赏,战侠歌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竟然抡起一把椅子,对着挡在他和杨振邦之间的那个维生设备上的防弹玻璃罩,拼尽全身力量狠狠砸下去。
“砰!”
只是一次重击,可以抵挡ak步枪近距离射击的防弹玻璃罩,就被战侠歌砸得出现了一层浅浅的裂纹。
只是一次重击,战侠歌手中那只坚固的椅子,就砸成了一堆散成十几根弯曲成半月状的钢管。
看到战侠歌丢掉手中已经散裂的椅子,顺手又抓起一张更大更重的椅子,有人放声叫道:“你不要干傻事,在这样下去,你会被基地的防御系统直接判定是武力入侵,到了那个时候,负责保卫基地的部队,就会接到系统下达的格杀勿论命令!你会死的!!!”
“死有什么可怕的?”战侠歌咬着牙把手中那只椅子,抡成了一个可以将力量发挥到最极限的满月状,在放声狂吼声中,他手中的椅子再一次重重砸到了那个已经出现裂纹的防弹玻璃罩上。
“砰!”
不胜负荷的防弹玻璃罩,在战侠歌的这一次重击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在如踏薄冰般的脆响声中,一条足足有两尺长的可怕裂纹,瞬间就横贯出现在整个玻璃罩的正上方。
“最可怕的是,一个男人因为畏缩失去了自己的信仰!”
“最可怕的是,一个男人,已经活得不象是男人了!”
“如果真要让我象条狗一样夹着尾巴,放弃自己最尊敬的英雄而活着,我宁可他妈的……死!”
听着战侠歌发出一声声愤怒到级限的狂嗥,看着他那堪称完美的躯体,傲然挺立,在一次次收缩与放纵中,将爆炸性的力量,通过他手中的那张椅子,一次次以最猛最狂最烈的姿态,狠狠砸到了那台生命维护装备的防弹玻璃罩上。
“呜……”
凄厉而尖锐的警笛声猛然在整个地下基地中回响,地下基地的自动防御系统,终于依据预先编制的程序判定,拥有合法进入地下基地的战侠歌,为武力入侵者!
在中科院下辖基地内被判定为武力入侵者,格杀勿论!
战侠歌听着凄厉的警报声,听着门外隐隐传来的急促脚步声,他知道在这一刻,他已经把自己的生命推到了最后的边缘,他也许会乱枪打死,他也许会被地下基地天知道隐藏在哪里的电磁炮打成一截木炭,但是……这真的很重要吗?
活着当然是美好的,自从和雅洁儿确定了最亲密的关系,他也许比其他人更不想面对死亡。但是,一个男人想傲立在这片天与地之间,就要有所为,有所不为,就要有自己的坚持,有自己的执着!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是战侠歌,才没有被淹没在这芸芸众生之中,才有资格曾经傲立在世界屋脊的最巅峰。
说他笨也好,说他蠢也罢,说他疯也对,总之,他就是战侠歌,他就是这样一个虽千万人,吾独矣的英雄!
“哗啦……”
整块可以在近距离抵挡ak步枪扫射的防弹玻璃罩,终于被战侠歌砸成了粉碎,但是椅子却出奇的没有砸伤端端正正躺在里面的杨振邦。
战侠歌丢掉了手中的椅子,他看着杨振邦,甩掉额头上的汗水,对着杨振邦露出一个如此洒脱,又是如此飘逸的微笑。
杨振邦也看着战侠歌,嘴角微微向上一掀,露出一个拥有相同特质,相同洒脱的笑容。
这两个不同时代的军人,这两个不同时代各领风骚的英雄,在这种警笛狂鸣的环境中,在这种随时可能会殒命此的局势下,他们竟然都在笑。
他们笑得洒脱,笑得张扬,笑得彼此惺惺相惜,笑得纯洁而透彻。
战侠歌用几根拼接在一起的止血绷带,把杨振邦绑在了自己的后背,他面对已经吓呆了吓傻了吓痴了的孙雷镜院士,伸出了自己的手,他只说了一个字:“药!”
孙雷镜院士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从嘴里挤出一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战侠歌一字一顿的道:“把你配的药给我,能让杨振邦大哥,活足两个月的药!”
在这种情况下,战侠歌竟然还没有忘记杨振邦的药!
在这个时候,所有人除了用“疯子”这个词来形容战侠歌这个人之外,他们实在已经找不到其他任何词语。
一只不大的金属箱,里面放着一百二十支整齐排列,得到足够保护,就算从二层高楼上摔下去,也不会摔碎的药剂瓶。把这个金属箱递到战侠歌手中的那名工作人员道:“这里面的药,已经足够他用上六个月。”
说到这里,那个工作人员望着在这一刻,全身最张扬的气势彻底暴发,再没有遮掩的战侠歌,低声道:“保重!”
“谢谢!”
战侠歌接过那只金属箱,对工作人员颔首为礼,他反手轻轻拍了一下背后的杨振邦,笑着道:“大哥,今天,如果不能把你带出这里,兄弟我就陪你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