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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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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岁,但这飞霞扑面的神态却似闺中少女,这般温柔,大异于我往昔所见那冷静淡定、含威不露的中宫形象。

    “徽柔,”今上于此时唤公主,将众人注意力引回至公主身上,“既有好兆头,且说说你许了什么愿。”

    “呀!”公主圆睁双眼惊呼一声,随即又撅起了嘴,很是懊恼:“刚才我完全忘记许愿了。”

    今上让公主许愿再试,苗昭容却道:“她这么糊里糊涂冒冒失失的,再试下去不定又生出什么花样,不如改玩别的罢。”

    昭容大概是担心公主再测出不祥之兆。今上听了颔首同意,公主却又犯愁:“但可玩的都已玩过了,还能做什么呢?”

    我看着仍在她手里的那对铜钱,忽想起欧阳修那句“堂上簸钱堂下走”,心中有一模糊的念头倏地闪过。

    “公主,”我欠身向她建议道,“不妨召董内人来,簸钱为戏。”

    公主明眸闪亮,笑道:“好啊,她最近一直在准备梳头的事,很久没与我簸钱了快叫她过来。”

    我答应,亲自去找秋和。

    秋和那时独自立于水殿一侧栏杆边,凝视水中闭合的荷花蓓蕾,目光脉脉,微衔笑意。

    不知这槛外流水承载着何等赏心乐事,她神思游离于周遭宫阙盛景之外,我连唤她三声,她才惊觉回首。像是被我窥破了什么秘密,她羞赧低眉,听了我转告的话便匆匆赶到公主身边去。

    彼时更深露重,今上命众娘子先回苑中歇息,再带了皇后、苗昭容、公主及几位姑娘入殿,命于御座下方设瑶席,以备女孩们簸钱。

    这次公主要求分组来玩,她与秋和一组,另一组是范姑娘与周姑娘,综合每组两人成绩为最后结果。两位姑娘不依,说秋和技艺最好,谁与她同组必然取胜。公主也坦然承认,道:“我就是想赢呀。平日都是你们取胜,今日过节,你们好歹也放我一马,让我高高兴兴扳回一局吧!”

    姑娘们既见她这样说,也就笑而应允,四个女孩儿各据一方,开始簸钱。

    簸钱声悦耳如铃动,姑娘们笑语间于其中。把钱舞得最好看的自然还是秋和。每次抛接动作皆如行云流水,连对手都为她叫好。我知道在这个游戏中她是绝对的主角,必将赢得旁观者的特别关注。

    我悄然观今上,见他的确更关注秋和,即便钱不在她手中,她只端然静坐,他的目光都未尝移开。

    留意到这个细节的并非只有我。

    教坊乐师隐于殿中帘幕之后奏乐助兴,一曲既终,有内侍过来问皇后以下该奏何曲目,但听皇后指示道:“望江南。”

    我不禁举目望向她,不想她竟也在看我,目光相触,她从容微笑,我低首欠身,但觉自己这一副心肠已被她看个通透。

    今上始终漫视秋和,似乎对皇后适才说的曲目名并未上心,直到乐声响起,他才逐渐觉察,略略坐直,闲散笑容淡去,应是想起了欧阳修之事。

    曲声清婉,绕梁不绝,一直奏到第二叠。我随这乐声,于心中低吟欧阳修词,待吟至末句“何况到如今”时,忽闻今上开口:“昭明。”

    王昭明立即答应,肃立听命。

    “欧阳修的案子,你去监勘罢。”今上道。叹了叹气,他又补充道:“可要勘查仔细了,别冤枉了谁。”

    王昭明一凛,应已明白今上之意,忙跪下接旨,郑重道:“臣必慎重监勘,不敢有辱君命。”

    此夜簸钱,自然是公主与秋和大获全胜。范姑娘与周姑娘要数筹码给她,她却而不受,道:“爹爹会给我彩头,你们不必出了。”

    今上闻言笑道:“我可不给你。此番虽赢了,却不是你的功劳。”

    公主顺势为秋和请功:“没错,全靠秋和我才能取胜。那爹爹就多赏些东西给她罢。”

    今上颔首,温言问秋和:“秋和,你想要什么?”

    秋和只是低头摆首,说:“公主肯屈尊与奴婢游戏,于秋和已是莫大福分,岂敢再邀功请赏。”

    “你跟她玩,无异于做她师傅,是在教她技艺,有功岂可不受禄。”今上道,也不再听秋和推辞,转顾皇后,微笑问:“咱们该赏她什么好?”

    皇后亦笑道:“她这师傅对公主一向尽心尽力,臣妾一时也想不到赏什么好,就怕给的东西她不喜欢。不如官家让她说出自己的心愿,官家若能做到,就帮她实现,如此可好?”

    今上连声道好,问秋和有何心愿,秋和踟躇,最后还是轻声道:“奴家暂未想到”

    “那我今日且给你这一承诺,”官家说,“将来你想好了就告诉我,只要我能做到,就助你达成心愿。”

    秋和举手加额,郑重下拜谢恩。再次起身时目中有微光闪动,恬静神情里透着几分不张扬的喜悦。

    我猜她一定是有心愿的。因获皇帝的承诺,她的未来开始有了一抹亮色。

    我很乐意看到这个结果。有希望的人生总是快乐的,她日后应该会过得开心些了。

    到了八月,欧阳修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在查看苏安世与王昭明审案结论,再与宰执商议后,今上下旨,降欧阳修为知制诰、知滁州。与此同时,也降苏安世为殿中丞、监泰州盐税,逐王昭明出京,监寿春县酒税。

    不久后,审案经过传至禁中:王昭明前往开封府狱,见苏安世所勘案牍皆指欧阳修**盗甥,即骇然道:“昭明在官家左右,但见官家无三日不说欧阳修。如今省判所勘,是为迎合宰相之意,异日官家若不悦,昭明性命必难保。”

    苏安世道此事既属实,今上应不会怪罪,王昭明则问他欧阳修是否已认罪。苏安世答说:“他拒不认罪,不如锻炼。”

    所谓“锻炼”,是指严刑拷问,迫人认罪。王昭明连连摇头,肃然道:“官家令我监勘,是要我秉公处理,以尽公道。‘锻炼’?这是什么话!”

    苏安世闻之大惧,不敢再论“盗甥”,但劾欧阳修用张氏资金买田产立户之事。今上随即以此罪名为欧阳修结案。贾昌朝等人自然不满,无奈君意已决,无法改变,遂以苏安世、王昭明审案不力为由,坚持要今上惩罚这二人。最后今上妥协,作了上述决定。

    王昭明出宫那日,我立于西华门内目送他。

    长年折腰侍立,他的背已直不起来了,就这样弓着缓步朝外,他数步一回头,不时举袖拭泪,意极凄恻。

    待他走出门,沉重的宫门随即徐徐阖拢,我才想起现在又到了禁门关闭的时候。举首望天,看头上乱云逐霞,昏鸦飞过。如此良久,心情亦随那轮暗红残阳一点点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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