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年岁,正是盛年,却已经习惯孤寂,吕阿不奇是他出身便服侍他的人,亦是他难得可以放松情绪信任之人。
吕阿不奇才收拾情绪起了身,哑着嗓子将亭州城中,景耀帝失踪之后的所有事一一禀报。
若是宋远恒在此,必然会背生冷汗,因为,他与韩铮私下的对答、亭州城中那些本地豪强私下里的动作,他以为只有他能知道、甚至他不知道的,吕阿不奇都向景耀帝一一禀报。
“下奴无能,陛下北巡的消息是如何泄露到北狄的,依旧未能查明。陛下,这亭州城中的水,恐怕远比在魏京看起来还要浑,将来这镇北都护府……”
陆膺再如何不费兵甲退北狄,所仰赖的,不过是他在大漠三载的经营,可是,这亭州城中,错综复杂之处,恐怕更在草原诸族的恩仇交错之上,陆膺这样的年纪,在亭州势单力薄……真能胜任这镇北都护之职?
吕阿不奇的话在帝王思索的神色中立时止住,他敏锐地发现,这一次归来,陛下更加晦深难测,看起来,竟越来越像……上皇,吕阿不奇垂下的面孔上深含敬畏。
景耀帝却开口道:“此事不急,留待陆膺去查吧。现下,你先往驿站……”
此时的岳欣然,正在亭州城南数十里外,这是陆膺选定的地方,他曾经晦涩地暗示过,若是亭州不保,大军溃败必是往南,此处是必经之路,可跟着先行南撤。或是亭州一切如计划般稳妥,自会有人来接。
与北狄可汗这场声东击西之计,从头到尾用意就不是在破敌,而是要将被北狄团团围住的亭州城打开一个口子,让黄金骑护送景耀帝安全返回大军之中,并且,整个过程不能令北狄铁骑提前知悉、生出怀疑,否则他们若铁了心截杀景耀帝,黄金骑难免死伤惨重。
这样的计谋,精妙,却也脆弱。
陆膺信奉尽人事听天命,再险的计划亦要搏上一搏,这一次却坚持不肯要岳欣然随行,给景耀帝的理由却是现成的……不论是岳欣然、还是黄云龙、琵琶女、那些捕快等人,皆非骑兵出身,在整个计划中,难免会拖累黄金骑行事。
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下,冯贲便护送着他们绕过亭州城,到了此地。
不论是冯贲还是黄云龙,应该说场中每一个听过陆膺计划之人,都难免心绪忐忑不宁,唯有岳欣然,出发前她问黄金骑要了纸笔砚……也不知黄金骑从哪户人家中寻来的……此时就着天光,她低头写着什么。
那张宁静的侧脸,莫名地就叫其他人宁静了下来。
一路行来,其实赖岳欣然相救极多,黄云龙便也不讲究那些俗礼,探身问道:“小陆夫人,你在写什么?你……不担心陆将军吗?”
岳欣然嗯了一声,却是将那纸页微微一晾道:“无甚好担心的。”
那纸页上似乎只有短短几行字,黄云龙未及辨认便被岳欣然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北狄围城,几十万大军在城中不得出,三千黄金骑却要护送景耀帝安然返回,这样险恶的情形……小陆夫人居然这般胸有成竹吗?
便在此时,头顶金鹰长鸣,冯贲大喜过望,嘬唇为哨,声音自藏身之处远远传了出去,他转身喜滋滋地道:“夫人果真料事如神!将军的计策必是成了!”
这支黄金骑率队的正是陆膺麾下一贯沉稳的石头,两下相逢,黄云龙、冯贲等人追问之下,陆膺此番护驾、退狄的大功,得封镇北都护之事自然是令众人惊喜连连。
冯贲连道:“这般说来,将军先前在诸族中奔走便也是为此事?”
石头连连点头:“氐羌、吐谷浑出力颇多,也不枉当初将军亲往调停。”
这些部族之间的局势,陆膺实是花了许多心血,氐羌原本为吐谷浑所并,又能独立出来,背后虽有一番恩怨情仇,可离不开陆膺的引导与支持,看起来今日退狄之事未费一兵一卒,背后却是许多水磨功夫。
便是黄云龙听完那些前因后果,也不由对陆膺的远见叹服,也难怪小陆夫人会说无甚好担心的。
此时再看岳欣然,黄云龙心中又自不同,镇北都护府……自己这都官将来说不得是要在陆将军麾下讨饭吃了,他笑哈哈地向岳欣然道:“恭喜小陆夫人!啊,如今该叫都护夫人了!”
石头、冯贲等人俱是难掩喜色,起哄般跟着叫道:“见过都护夫人!哈哈哈哈……”
跟着陆膺在大漠吃了三年沙子,陆膺在大魏前程光明,他们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返回故土,三年了,实是再没有比这更高兴之事。
只是,黄云龙与琵琶女微妙地发现,小陆夫人只是礼貌地淡淡一笑,神情间不见太多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