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麾下必是要随返,陛下不给会你留下太多兵力,如若可以,请陛下将封书海封大人留给你。你初到亭州,浑水之中就你根基最浅,必定要苦心经略才能站稳。
民事为兵事根基,要在亭州如此这百战残破之地经略民生经济,必须要能臣臂助方有成效。封大人一心谋国,铁骨不二,乃是极佳的人选,更兼陛下仓促间给你留下这样一个亭州,必定心有亏欠,多半会答应。临场要如何应对,你想必心中有数。”
身为镇北都护,陆膺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皇帝的征召,他冷眼看着岳欣然,听她出谋划策分析局势,口气从容一如既往,在方才那样一番话之后,她竟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依旧悉心谋划,仿佛方才那些绝情负心的话不是出自她的口一般。
在这一刹那,陆膺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岳欣然这里,过往对陆府的回护、助他返回大魏……这一切的一切,撕去那层朦胧的罩纱之后,那样明白,她根本不是因为他陆膺,只是因为,这个女人看到路旁的老弱也会伸臂相助,仅此而已。
陆膺冷笑:“岳欣然,你当真是有义无情!”
然后他猛然踹开了房门,在冯贲一脸愕然与来回他们二人担忧的视线中,陆膺头也没回,大踏步出府而去。
岳欣然却是静坐案前……有义无情,在这时代的人看来,或许吧。
可她看着案前那镇北策,字字珠玑,俱是良言,也许在预见陆膺镇抚亭州的可能之时,她便已经不知不觉在筹谋一切,否则,这样耗费心力的镇北策,如何能够一气呵成?
岳欣然不由垂下眼睛自失一笑,有时候,她都相信自己是真的无情了。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你为何不愿与陆膺为妻?”
岳欣然抬头,门外盈盈站着的却是琵琶女,曾经的流离城乐姬,怀中抱着她那把从不离身的琵琶。
岳欣然微微蹙眉不语。
琵琶女索然迈步而入:“我并非想要偷听,方才那位陆都护的声音不小。”
然后,她直直看着岳欣然:“那纸和离书……你在亭州城外就已经写好了。”
这不是一个疑问,而是一个肯定,然后她仿佛不依不饶要寻一个答案般追问道:“……为什么?”
你那个时候知道陆膺救驾必成,为什么却已经决定要离开他?
岳欣然抬头看她,却在她眼眸深处看到真切的迷惘。
自与陆膺重逢以来,这位琵琶女一路沉默地追随,竟然从头到尾没有主动提到过离开之事,她的视线一直若有意、或无意,久久停驻在陆膺与岳欣然身上。
那视线,是投映,投映那位不幸死在北狄的莫重云将军,如果他还活着,会否也同陆膺一般,因为立下大功而得到赏识嘉奖,从此平步青云。
那视线,是假想,假想如果莫重云还活着,她是不是也能如眼前这位小陆夫人一般幸运,得到夫君垂青、就此恩爱白头儿孙绕膝……
你已然这般幸运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拒绝?
岳欣然明了:陆膺可以给的一切,将军府中的夫人尊位,方才陆膺誓言中许诺的一切,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有陆膺展现出来的种种小意关切……或许便是琵琶女心中最向往的、或者是这个时代,在婚姻一事没有任何自主选择权的女人心中最向往的一切。
岳欣然视线飘忽:“你可还记得,在流离城的时候,我曾经说过,彼时你算不得真正地爱莫将军。”
琵琶女抱着怀中琵琶沉默。
岳欣然却是缓缓道:“若无相知,何来相爱?若连对方毕生所求都不知道,谈何相爱?并不是自以为是的报仇雪恨,将一切好东西捧到对方面前……”她视线扫过眼前的亭台楼阁、桌案上的花束、精致的食盒:“……就是爱。”
琵琶女却是铮铮琮琮拨弄几声,顿了顿才道:“可是,陆膺已经尽他所能喜爱你了,你这般断然回绝,岂非令他伤怀?”
岳欣然哑然失笑,她一指窗外:“你看头顶那些星辰,有的星辰是不是看起来极近?可它们之间或许隔着你一生也无法想像的距离,它们从未知道过彼此的轨迹,你所说的喜爱,便是如此。”
琵琶女停下,她看着窗外星辰,久久不言,不知是在想着岳欣然与陆膺,还是在想着莫重云。
然后,过了许久,岳欣然才静静地道:“……更何况,刚刚,我并不是断然回绝。”
如果真的断然回绝,陆膺回来,看到的该是人去楼空。
琵琶女蓦然回首,却看到她静坐案前,眼中落满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