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自是只有高兴的份,只正色问道:“阿岳既这般能干,你那都护府可没短了阿岳的俸禄罢?”
陆膺张了张嘴,突然深深怀疑,阿母这口气,让他有种自己才是倒插门女婿的错觉。
但老夫人的手,却是紧紧拉着他的,轻轻摩挲着什么,陆膺一怔,阿母是在摸他指间新添的伤痕与老茧,他不由深吸了口气,才状似认真道:“都护府的俸禄都由司州衙门发呢,阿母,你说反了,是阿岳给我发俸禄,你该叫她莫要短了我的俸禄才是。”
岳欣然哭笑不得,阖家都叫他逗得直发笑,各路客商闻言更是笃信,抱紧司州大人的大腿才是进入亭州商路的光明大道,立时纷纷道:“这般晚了,老夫人奔波也辛苦,我等空出房间来,司州大人快带他们上去安歇吧!”
最近司州衙门都快叫各路客商踏破了门槛,岳欣然哪里不知道他们的套路,她立时道:“我代家中先谢过诸位豪爽,但诸位远来亭州,便是我亭州之客,哪有叫客人为主家腾地儿的道理?掌柜的,韩东家先时同我说过,你们这头已经加修了新的屋舍吧?”
掌柜连忙如实道:“是,屋舍已经修好了,但一应器具却还未备齐。”倒也可以叫这些客商将就一二……
客栈的火爆早超出韩薛白三家预料,紧急加盖新屋舍早就在安排中。
不待岳欣然回头说什么,陆膺与她心意相通,便已经歉然地看向苗氏、沈氏等人:“阿母,几位嫂嫂,怕是要委屈你们一宿……”
陆老夫人却忽然道:“不委屈。”
她的笑容里,只有满足,哪里有半分委屈。
岳欣然一怔,蓦然领会,痛失爱子却倏忽得归,于陆老夫人而言,哪怕是无间烈狱,亦会不顾一切,更何况只是住处简陋了些?
正因为如此,更不能慢怠了老夫人与几位嫂嫂。
岳欣然向掌柜叮嘱道:“那就劳烦您将新屋舍收拾出来吧,今夜都护、老夫人都歇在那里,一应器具,烦请周全一些。”
一应客商闻言,尽皆愕然,司州大人非但未受他们让出来的上房,反倒去住那未打理出来的屋舍……说实话,大家伙儿也是见过不少官爷的人物,同样的情形,别地官员,坦然受让的乃是九成九,甚至恐怕不等他们识趣让出来,也会令兵士呵斥他们相让……
直到这一刻,不论是平坦的大道,还是焕然一新的客栈,都不如眼前之事更叫所有客商意识到,镇北都护府是什么样一处地界。
掌柜正要劝说什么,岳欣然便直接给了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单独屋舍,黄金骑护卫也更便利些。”
掌柜再说不出一个字,陆府上下都在此处,如今镇北都护府广开商路,这些客商天南海北的,人多嘴杂,谁晓得会不会多生事端,他立时应声下去安排。
岳欣然自然不是只为安全才这样安排,现在都护府来来去去的客商极多,最好不要传出这样的事情,那些新修的屋舍进度她是知道的,虽是简陋少了些器物,但一应布置却是极好的,再有掌柜悉心打点,应该不会太差,只是一宿,明日便往都护府中,那头她就令收拾好了的。
按黄金骑的规矩,莫说是下榻之处,都护所至之处,早就检视得清清楚楚,石头便过来复命:“已经检查妥当,可以请老夫人等过去安置了。”
看到石头,岳欣然却是微微一笑:“石将军明日可也往营中?”
石头点头,按都护的安排,后日要拔营往北,明日军中大庆,他要奉命送御供之物,自然也是在营中的,只不知岳欣然为何这样问。
岳欣然却没有再说什么。
但看着那一双双失落又眼巴巴看过来的眼睛,岳欣然笑了笑:“只要不违背大魏律法、都护府的条例,我司州衙门的大门是永远为诸位敞开的,诸位尽可去寻。诸位奔波数日,今日不妨早些歇下,明日亭州城还有活动,诸位若感兴趣,可莫要错过了。”
说完,便向他们一礼,与陆膺一道扶了老夫人往后院去了。
这一夜,陆府上下自是无法安歇,母子之间数年未得相见,自有许多体己话要说,因听闻大军后日便要开拨,老夫人更舍不得合眼;
便是岳欣然与苗氏几人,妯娌间数月未见,岳欣然经了许多事,嫂子们也有许多关切,倒是几个小家伙,一路奔波,早睡得东倒西歪,岳欣然拦了不必叫他们起来,就是要拜见叔父,也还有明日。
岳欣然看着沈氏与陈氏通红眼眶,却是心中叹气,哪怕是信中写得再分明,她们此来,怕也是想看看夫君身没之地吧。
看着熟睡的几个孩子,岳欣然心下却又倏忽升起一点迟疑。
另一头,将大漠三载的出生入死插诨打科地交待之后,陆膺忽然低声向陆老夫人道:“阿母,我还有一事……”
陆老夫人不由心中一紧:“怎么?”
陆膺心中愧疚难当:“我好好的在您面前,不是旁的事。”
陆老夫人不由疑惑。
看着陆老夫人一头白发与蒙蒙双目,他心中一酸,原本想说的伤身借口又说不出口,只斟酌着婉转道:“如今都护府并不太平,我与阿岳暂时不欲添孩子……”
陆老夫人神情一顿,不知她想了什么,久久半晌,只道:“好。”
她随即轻轻一叹:“只要你们好好的,如何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