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去年七月过世了。”
所谓:父在为母服齐衰期。袁之彤的生父尚在,所以她只需要为生母守孝一年,现在她已经过了孝期。
殷太后微微睁大眼,难掩震惊与悲痛,叹道:“你娘她才三十三岁而已”
她最后一次见董季兰,已经是八年前的事。
往事犹在眼前,不想故人已逝。
殷太后有些感伤,有些心痛,闭了闭眼。
她这个年纪也见过不少生生死死了,当她再睁开眼时,眼神已经恢复如常。
她拉过袁之彤的手,劝了两句:“之彤,你节哀顺变。你娘看到你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在天有灵,也会瞑目的。”
袁之彤温温柔柔地笑了,“谢表姨母关爱,我会记得的。”
她揉了揉手里的帕子,“我娘临终前也一直惦记着表姨母,说您待她如亲姐妹一般,让我有机会来京城一定要向您请安。”
“刚才我本想随王妃一起去给您请安的,但是王妃不答应”
她的眼神游移了一下,一副失言的样子。
紧接着,她又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自己圆了话:“想来是王妃有体己话想与表姨母说呢。”
十六岁的少女娉婷而立,笑靥温婉。
殷太后微微皱了下眉头。
楚千尘唇边含笑。
在场的其他女眷们也都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神情各异。
周围的气氛有些僵硬。
皇后笑着开口道:“母后,马上要开戏了,不如进去再叙旧吧。”
于是,众人簇拥着殷太后和皇后进了畅音阁,很快上了戏楼的二楼。
袁之彤一直如影随形地跟在殷太后身旁,寸步不离,亲自搀扶着殷太后在凤座上坐下了。
戏楼的座位是按照身份高低提前排好的,太后的两边,一边是皇后的凤座,另一边是留给楚千尘这个宸王妃的,没有袁之彤的座位。
但是,袁之彤已经主动请宫女搬了把小杌子过来,亲昵地说道:“表姨母,我还想再与您说说话。”
“我娘过世前,缠绵病榻整整两年,那会儿,她老想起一些往事,跟我说了很多关于与表姨母的事。”
“娘说,表姨母的簪花小楷写得漂亮极了,比之卫夫人也是不差的,她的簪花小楷还是经过您的指点。”
听她说起董季兰,殷太后的脸上又露出几分怀念与感伤,叹息道:“你娘是个聪慧的,一点就通,尤其手巧,一手双面绣无人能出其右。”
袁之彤抿唇笑了笑,仰着小巧的瓜子脸看着殷太后,“我的绣花与簪花小楷都是我娘教的,那我算不算表姨母半个弟子?”
“算!”殷太后被她逗笑了。
两人言笑晏晏。
这时,戏折子先被人送到了皇后的手中,皇后转手又把戏折子递给了殷太后,“母后,您先来点戏吧。”
殷太后随意地点了一折花木兰挂帅,折子就又回到皇后手里。
皇后微微笑着,眼底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
她也点了一折戏,紧跟着,戏折子就递给了礼亲王妃。
下方戏台的方向很快传来一阵慢悠悠的丝竹声,那些戏子们开始粉墨登场,一个个浓妆艳抹,衣着鲜艳,咿咿呀呀地开始唱戏。
那道戏折子按照身份高低在女眷们的手中传递着,不一会儿,就被睿亲王妃送到了楚千尘手中。
楚千尘漫不经心地以纤细的食指往戏折子上一指,也点了一折戏,又吩咐宫女给殷太后换了一盅新茶,气度雍容。
她完全没注意到睿亲王妃和礼亲王妃正用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彼此交换着眼神。
这袁之彤跟太后这般热络,太后对她也有几分另眼相看。
她们本来还想着宸王妃会不会因为被太后慢待而羞愤,甚至急于跟袁之彤争宠。不想,宸王妃竟然这么沉得住气,根本不去理会袁之彤。
宸王妃是亲王妃,若是在大庭广众下与一个区区臣女去争,那就是落了下乘了,自贬身份。
不论宸王妃此前对外的表现是否出自宸王的示意,现在看来,她不像一个普通的庶女。
一道道审视的目光不时落在了楚千尘身上,楚千尘似是恍然未觉,举手投足之间,始终优雅从容,我自岿然不动。
待一折戏结束,楚千尘就带着江沅离开畅音阁去更衣。
两盏茶后,她再次返回畅音阁,才刚进庭院,就恰好与刚从畅音阁出来的三公主撞了个正着。
“尘姐姐!”
三公主安乐穿着一件绯红色褙子,下面是粉色的挑线长裙,头上梳着可爱的双螺髻,笑容一如往常般单纯无垢,清澈明净得犹如潺潺泉水。
安乐的身旁还有一个穿着大红色百蝶穿花刻丝褙子的少女,正是楚千凰。
楚千凰樱唇紧抿,一双柳叶眼幽深如无底深渊,复杂至极。
她一看到楚千尘就想起了上个月在宸王府,对方狠狠甩在她脸上的那个巴掌。
楚千凰觉得她的左脸又开始疼了。
“三公主。”楚千尘含笑跟安乐打了招呼,只当没看到楚千凰。
安乐露出灿烂的笑靥,一脸天真地说道:“不对,我该叫你九皇婶母才对,你今天好漂亮!”
然后,她又噘了噘小嘴,抱怨道:“你好些日子没进宫来找我玩了!”
“我这不是来了吗?”楚千尘笑容明媚地看着安乐。
她喜欢三公主,也希望这个小姑娘永远能保持现在的天真快乐,可这世上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安乐很好哄的,小脸上笑开了花,喜滋滋地说道:“那等我更衣后,再去找你玩。”
楚千尘点头应了。
三人交错而过,安乐和楚千凰往更衣的那个小院子去了,楚千尘则继续往畅音阁方向走,可才走出多远,后来就传来了楚千凰的声音:“二妹妹。”
楚千凰快步朝楚千尘走了过来,拦住了她的前路。
楚千凰走得有些急,气息变得急促了起来,面颊上泛着潮红色,也不知道是走的,还是风吹的。
“二妹妹,我想和你说说话。”楚千凰停在距离楚千尘三步的地方。
两人彼此对视着,直到这一刻,楚千凰才发现楚千尘不知道何时比她高出了一寸。
如今,她居然要用微微仰视的目光去看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女了。
楚千尘不置可否,沉默以对。
楚千凰苦笑了一下,又道:“我们好歹也是姐妹一场,那些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我自认我从前也从来没有薄待过你。”
楚千尘依旧静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上方树冠的缝隙在姐妹俩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的眼神迥然不同。
楚千凰盯着楚千尘的眼眸,神情真挚地继续说道:“当初侯府中,我有什么,也会让人拿上一些来给你和其他几个妹妹。姐妹之间,我一向一视同仁。”
她从来没有因为楚千尘是庶女就作践过她,平日里得了什么好东西,她也都会公允大方地分给妹妹们。
她是长姐,她的一言一行,是楚家姑娘们的表率,侯府上下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呢?”楚千尘问道,神情还是那么平静,宛如一池冬日的湖水,既清冷又明晰,能倒映出一切。
“”楚千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
楚千尘的这三个字听在她的耳里,是不满,是怨艾。
楚千尘不应该怨她的。
身而为人,谁也不能选择自己的父母,原主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她从另一个世界穿越到这个遥远而陌生的世界,虽然她早就知道她和楚千尘的身份被姜姨娘和楚令霄对调了,但这件事早在十四年前就木已成舟,她不可能回溯时光,她只能顺势给自己谋一条锦绣路。
她自认没做错什么,也没对不起楚千尘。
就算她知道她们身世的真相,就算她知道楚千尘对她来说是一个最大的威胁,她也没有因此就对楚千尘赶尽杀绝。
可是楚千尘呢?
她咄咄逼人地追着自己不放!
“啪!”
楚千凰的耳边又清晰地响起了那个响亮的掌掴声。
那日楚千尘口口声声说她是为了逸哥儿打的那个巴掌,其实,她是为了她自己吧。
楚千凰的眼底飞快地掠过一抹冷芒。
反正她马上要离开大齐了,楚千尘想要什么,她都可以给她。
楚千尘侧过脸,反问道:“你说,你从来没有薄待过我?”
“你说,你但凡有什么都会分给我?”
“你说,姐妹之间,你一向一视同仁?”
说话间,她朝缓缓地楚千凰走近了一步。
只这一步,楚千凰就感觉到一种莫大的压迫力,觉得楚千尘的眼眸黑得像是要把她吸进去似的。
楚千尘也只走了这一步,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楚千凰的眼睛,接着又道:“但是,若你不是楚家嫡女,你拥有的这些东西还会是你的吗?”
楚千凰:“”
楚千尘勾唇一笑,笑容豁达通透,眼眸锐利如剑锋般刺了过去,“慷他人之慨就是像你这样的。”
后方的江沅站在两丈开外,把姐妹俩的对话听得分明,心道:这位楚大姑娘还真是脸皮够厚的!
若没有调包这件事,楚千凰不过是庶女,庶女能拥有的不过是侯府的那点份例,与嫡长女天差地别,以一个庶女,她根本就没资格把“薄待”楚千尘、分东西给楚千尘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楚千凰不过是占了嫡长女的身份,才能摆出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不然,区区庶女连楚太夫人都不会多看两眼,更别想进宫当什么公主伴读了。
她能拥有的一切都是以她是楚令霄与沈氏的嫡长女为前提的。
楚千凰仿佛又被人迎面甩了个巴掌似的,脸色僵硬。
斑驳的光影下,黑幽幽的双眸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