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 公孙虞静静看着姜望,忽然张开了嘴。他嘴张得极大,张得极不体面,叫人看得到他口中……只有半截断舌!
他的舌头断了!
一位名家门徒失去他的舌,就像剑客失去他的剑。
这是最该引以为傲的、也是最为倚仗的部分。
谁割了他的舌?
“谁干的?”姜望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但公孙虞只是看着他。
嘴已经闭上。
烛台后这位高冠博带的读书人,好像被那截断舌带走了所有的交流欲望。
姜望问道:“我们写字沟通,可以吗?”
公孙虞摇头。
“或者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就点头或摇头。”
公孙虞头也不动了,只看着姜望。
他的眼睛里,只有拒人于千里的沉默。
他什么也不想说,他什么也不会说。
姜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知不知道冯顾死了?三尺白绫,吊死在十一殿下的灵堂。”
这句话好像终于对公孙虞有所触动,他伸手探入袖中……
取出一柄匕首来,轻轻一扔,丢到了姜望的脚下。
他左手提着右手的袖角,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是今夜他最后的表达。
他的意思很明显。
他什么都不会说。
要么离开,要么杀了他。
姜望沉默了一会儿,捡起地上的匕首,起身往前走。
这间卧房横竖不过十二步。
他和公孙虞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六步。
他要杀死公孙虞,用时不会超过一息。公孙虞反不反抗,都不影响这个时间。
一个是举世闻名的年轻天骄,一个是名家高徒、曾经也算是临淄城里崭露头角的人物。
在今天之前,他们只见过一面。
彼此几乎没有其它的交集。
云雾山一别后,各自都有太多的不同。
这世上本就是每个人都在经历自己的人生。
只是姜望的波澜壮阔为天下传唱。
而他公孙虞的惊涛骇浪,都在那半截断舌里,被咽下在腹中。
一遍又一遍,独自咀嚼。
公孙虞轻轻闭上了眼睛,非常平静。
无悔也无怨。
但他只听到了一声轻响,那是匕首轻轻磕上矮桌的声音。
他睁开眼睛,眼前已经没有人影。
唯有那柄搁在矮桌上的匕首,说明那人的确是来过。
……
……
离开公孙虞居住的院落,随手解除了声音的封锁。
姜望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沿着原路返回,跃出庄园,去与那个名为青砖的影卫会合。
鸟鸣一刻一响,不曾停歇,表示在青砖的监视之下,庄园外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庄园南侧不远,有一片山林,青砖就藏身其间,操纵鸟鸣也不显突兀。
姜望疾身如风,拂过夜晚,却在山林前忽然顿步。
手按在了剑上。
“我此来没有恶意,只是为了觅旧识。不曾伤人,不曾对庄园有所损毁。不信你们现在可以回庄园检查。”他用尽量温和的语气说道:“请不要伤害我带来的人。”
“驭鸟的水准不错,但叫声太规律了可不行。”
从山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身量中等、负弓提剑的年轻人,他锐利的眼睛瞧着姜望:“介绍一下,我是杨敬。”
那鸟叫声自是停了。
晦月光浅,长夜无风。
“在下姜望。”姜望保持着距离,主动拱手道:“今夜不请自来,是我冒昧了,还请杨公子见谅。如果有什么我能补偿的,阁下尽管说来。”
杨敬看着他,道了声:“久仰大名!”
林中有两名身穿劲装的修士,押着被五花大绑的青砖,走了出来。
瞧青壮鼻青脸肿的样子,显然是吃了点苦头的。但好在没有伤残,修为也没有出问题。
“薄名不足挂齿。”姜望道:“林中还有二十八位朋友,不妨一起出来,也好叫我一并认识一下。”
于是一个又一个的黑影,从林中走了出来。
个个跨刀在腰,气质冷峻,隐隐结成军阵。
杨家能够在碧梧郡扎根这么久,虽然算不得什么名门,但也的确有不容小觑的地方。
杨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你怎么猜到是我,而不是你惹的别的麻烦呢?”
“如果是我惹的别的麻烦,应该不会让我有察觉的可能。”姜望淡声解释了一句,又道:“请给我一个弥补冒犯的机会。”
“不必了。”杨敬抬了抬下巴,他手下的人便给青砖松了绑。
他看着姜望道:“我的朋友没事,你的人也没事。”
姜望诚恳说道:“感谢杨公子的宽宏。”
“我的朋友不愿意见客,希望不要有下次。”
“如有下次,我会先递名帖。”姜望道。
“不送。”
“那我们不打扰了。”姜望拱了拱手,便带着名为青砖的影卫离去。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吗?”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一名手下近前问道。
“不然呢?”杨敬叹了一口气:“那是姜青羊!”
“但这里是碧梧郡。”手下道。
“碧梧郡很小,天下很大!”杨敬摇了摇头:“看来也该给公孙兄弟换个住处了……”
……
……
“还疼吗?”走在路上,姜望问道。
青砖咧了咧嘴:“不算什么。只不过因为我……您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他不会说出去的。”姜望笃定地道:“从杨敬今晚的架势来看,你们能找到这里,真是不容易。”
青砖很平静地说道:“胜公子交代的事情,我们怎么都会做好。”
姜望又想起了他夸张大喊道之真谛的样子……
忍不住问道:“你们都是军伍出身?”
“啊,是。”青砖道:“在……凶屠大人麾下训练。”
“真是名将底下无弱兵!”姜望赞道。
青砖大概不太习惯被夸奖,转道:“咱们现在回临淄吗?”
姜望看了一眼天色。
叹道:“也只能回临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