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得柴阿四上前来,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
柴阿四被扇得仰面后趣,勉强站定了,捂着脸仍是赔笑:疤爷!疟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被扇脸当然屈辱,脸也会痛。
但是反抗的下场是怎么样,他早就知道了。
与这个疤爷一起来的,还有两个随从,但只是立在外间,戏谑地看着这一切。
而被称为“疤爷”的猿勇,则是慢条斯理地卷着袖管,眼睛看也不看柴阿四,只道:我还以为你进山一趟,走丢了脑子,已是忘了我们花果会。
“哪能呢?”柴阿四有意无意地挡在猿勇的身前,避免他注意到里间谄媚地道:我忘了自己的亲爹也忘不了您呐,咱们这一边,可全是靠着您吃喝!
整个摩云城,自是以蛛家为首,其次便是犬家、羽家、猿家。
但凡在这个城池讨生活的,莫不仰这四家鼻息。
制于柴阿四为什么明明是犬族却在猿家下面混饭吃,自然也有他的故事——撞死他爷爷的那辆马车,就是犬家的。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说的事情。在底层打转的小妖们,谁活得容易啊?
猿勇随意地打量了他两眼: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柴阿四有些不好意思地往里收了收:“我的剑。
“这是剑?哈哈,我看看!猿勇探手便拿了过来,细一打量,的确只是一根破铁条,通体锈迹斑斑,只在最尖端磨砺出了一点锋锐。
随手往地上一扔,发出铛啷啷的响。
他的眼睛仍是瞧着柴阿四。
柴阿四不敢去捡,只熟强道:让您见笑了。
猿勇啧了两声:现在看起来还是挺懂事的,怎么就能忘了交例钱呢?”
柴阿四很是不解,并且委屈:这个月的例钱,我早就交过了啊。交去了老猿酒馆,还是前几个交的.这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常去喝一杯的老猿酒馆,也算是花果会的产业。每次交例钱,他都是去那里交。
这次回城卖完草药后,他早早就去交了例钱。身怀古神镜,他都恨不得与世隔绝,等神功大成再出门,届时横扫八方,迎娶蛛兰若,走上妖生巅峰又怎会自己找麻烦?
猿勇冷着脸道:我们与老猿酒馆已经不合作了,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往后都得去我的赌场里交!
对不住,对不住瘪爷,我是真不知道!柴阿四鞠躬道歉: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猿勇左右看了看这个破院子,确实是看不到什么别的油水,漫不经心地道:“前天。
好,小的记住了!柴阿四恭敬地道:下个月我就知道该去哪儿交例钱了。
那这个月呢?”猿勇问。
改规矩之前,我就已经去老猿酒馆交了例钱.….…您看看,您是不是可以去跟那边问一声……
“嗯?”猿勇皱起眉来:我要替你的错误擦屁股?
柴阿四已是明白了。
这个疤爷摆明了是想趁着交钱地点变更的空当,自己额外捞一笔。交去老猿酒馆也好,交去赌场也好,都是花果会的。
唯独他老人家亲自上门要的,是他自己兜里的。
但明白归明白,柴阿四也只能认。
像那首俚曲里唱的泥里地里摸爬打滚陪笑脸,世俗的小妖怪。无依无靠无奈地笑,无辜的可怜虫
他从
怀里摸了半天,数出八个五铢王钱,恭恭敬敬地捧在手心里:这是这个月的例钱,您笑纳。
妖族于市面上流通的价值最高的货币,是五铢天钱。其次是五铢皇钱,最后是五铢王钱。
一枚五铢天钱,等同于一百枚五铢皇钱。
五铢王钱下面还有“铜贝钱”,通常被唤作大子儿”,一般只是作为添头,买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一百二十个到一百五十个之间,能换一枚五铢王钱。
严格来说,花果会收的例钱倒也不算高。比羽家、犬家支持的帮会,都要宽纵一些。
但生活在摩云城,本身各种赋税也不低,又要受帮派盘剥,还要被诸如猜勇这样的家伙额外敲诈…如柴阿四这样的小妖,日子确实不算好过。
见着了现钱,猿勇的脸上这才有了两分笑意,一把接到手中:刚才手滑打了你,你不要见怪,你知道我的,我这个妖其实没有什么坏心眼。就只是脾气不太好。
我懂我懂。柴阿四连连点头道:您的妖品,那是有口皆碑的。而且我皮糙肉厚,一点也不疼!
猿勇哈哈笑了两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打量了一下这院子,随口道:最近没什么妖怪来欺侮你吧?
这么多年,柴阿四早就习惯了,也没什么屈不屈辱的,嘻嘻哈哈地道:那当然不会有,谁那么不长眼啊?我可是疤爷置的!
“好。猿勇笑着往里又看了两眼,忽地道:你怎么老挡着我啊?家里见不得光?
没,没有啊。柴阿四心知不妙,尽量圆道:您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家里,贼进来都得哭…
但猿勇已经一把将他拔开:不会是藏了什么宝贝吧?哈哈。
大步便往里走:早听说你最近足不出户,好好的又开始练剑怎么的,山里有奇遇啊?
柴阿四紧步跟在后面,难掩慌张:“我就是瞎练
猿勇忽地顿步,朝着外面喊了一声:外面的!把门带上!”
他带来的两个属下,便带着残忍的笑意,把院门拉上了。
他则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柴阿四欣赏着柴阿四的紧张:四儿,疤爷一向很欣赏你,但是如果你遇着什么好事,都想不到疤爷,疤爷很难替你高兴啊。
这个采药小妖在老于江湖的他面前,还是太嫩了一些,有些心思根本藏不住。
平时一个五铢王钱都抠抠搜搜哭着喊娘的,今天补交八个,却这么爽快?摆明最近长了膘!
尤其
现在这副慌张的样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一刀不很砍下去,他枉称一声“疤爷”。
柴阿四又怕又乱,从小的生活环境,只教会了他忍让。他懂得如何在挨打的时候蜷缩自己,护住要害。他懂得如何独自生活,一点一点地往前走。但不懂得如何反抗。
那个忍了一辈子不肯忍了的爷爷,已经给车撞死了。
他的心不断下坠,眼里带着哀意:疤爷您是知道的,我一向老实
古神镜是他改变命运的关键,他绝不能够失去,绝不能被掠取。可是怎么办呢?
猿勇只是一把将他推开
疤爷,疤爷!”柴阿四又去拦。猿勇当胸便是一脚,直接将他踹回了院中央,目露凶光:再敢拦我,杀了你!
柴阿四颓然若死地坐在地上,恐惧地看着那个背影——
自爷爷死后,这栋破宅子,已经不知道被多少妖怿搜刮过多少遍。现在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床板,其它的他曾经熟悉的东西都已经被搬走
他早该习惯了以这样的姿态,看着这样的背影。
可是…好不甘心。
从小到大,庸庸碌碌了这么多年,无能无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遇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就要这样拱手送出去吗?
这时候他的手触碰到一个硬物,熟悉的触感告诉他一那是被猿勇随手丢在地上的、他的剑。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这根破铁条小妖柴阿四,握住了他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