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苏醒已是一种伤害。
但眼前所见更是令他震动。
上一刻还在困惑为何天海生波,下一刻就已经完全惊醒!
姜望还活着?
不仅活着,还活得很好!
他真的一秋成道了,还在天道深海里踏浪行波,有天海东道主的风采。
在自己沉睡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一觉睡到了神霄终末,会不会战争都已经打完?
这天崩海啸的,像是人族正大举入侵。
猕知本来不及探问情报,已经纵身扑入天海——他要挽救他的渡舟。
天海深处的那块礁石,妖纹齐齐断裂。
姜望的剑实在锐利,猕知本所留的天星暗礁,像一口箱子被打开,显出其中飘摇的……
一张人皮!?
这是一张容颜静冷、五官端慈的皮子,眉心位置有一枚不断旋转的佛印。
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令姜望心中惊跃出一个名字——须弥山明止!
五百多年前布局妖界,但被猕知本破局,被活活打死的那尊大菩萨!
他不曾亲眼见过其人,但在须弥山上看到过画像。
不,不止是明止。
姜望的眸光钉落,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这张皮子不止是剥了一个人,其上有太多微不可察的补丁,都是不同强者的人皮,只是以明止的菩萨皮为主体。
这是一件人皮百衲衣!
原来这就是猕知本的天海渡舟。
这真是……
姜望的目光,显做了剑光。心中的情绪,化成了【怒火】。
但一只枯瘦的手掌,倏然横在身前。手掌微凹,如沟如壑,如一只倒扣的枯木之碗,盛起了怒火,舀尽了剑光!
刺啦!
茫茫空海一剑落。
姜望纵剑而来,一剑斩断因果,今日【缘空】!
面对刚刚苏醒、为了保护渡舟而不得不受剑的猕知本,姜望先扫空他最擅长拨动的因果,置他于无所依、无所凭借的境地,这当然是有绝灭之心。
怒海无因果,孤舟无所系。姜望竖剑当面,此剑名【我执】。
一剑【缘空】,一剑【我执】。
缘空之后我执也!
杀!
猕知本的手掌当场被斩开,猕知本的脖颈往后仰——
横颈的一剑落空,转为竖劈,几乎要从咽喉至胸膛,将其竖劈两半。但隔着一条隐约的“隙”。
瞧来是剑尖在猕知本的衣上走。
剑气越过这一隙,杀进猕知本的体内。却似泥牛入海,一时没有回应。
猕知本的脑袋,毕竟是仰开了。
没有登上渡舟的猕知本,能够在天道海啸之中,与踏浪行波的姜望交战吗?
这一幕已是答案。
啪!
猕知本的道袍顷刻干瘪,如破布沉坠在海。
那件人皮百衲衣,却瞬间鼓囊囊。
空洞洞的眼窝之下,暴射出令人无法直视的灿芒。
猕知本填身在其中!
一瞬间显化其貌,而身上爬现拟如惊涛骇浪的妖纹。
长期以来,他就是用这件人皮百衲衣为载具,伪成永沦天海者,潜游天道深海。
明止大菩萨的人皮为什么可以作为渡舟主体?因为他是执掌《未来星宿劫经》的知天者。他的道身,本就是经历红尘的皮囊,横渡苦海的渡舟。因为猕知本在这张皮子上血描了天纹,以秘法叠加,一层层地鞣制。
而后才是其他强者的人皮为补丁!
这件人皮百衲衣上的每一块补皮,都刻画不同的天道规则。而每一点天道深海的涟漪,都要有程度不同的拟化应对。时时刻刻,千变万化,始终与天道归于一体——这体现的是恐怖的算度。
姜望以为猕知本的潜游方法是可以复刻的,其实不然。
人皮百衲衣尚且可以复刻。难以重现的,是他摆渡的手段。
波涛如怒,天海逞威,姜望一言不发,提剑再来,但猕知本却身放耀光,在骇浪中远去。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上变幻的人皮,而在退行之中,对视姜望:“当年明止和尚同我的那一场斗局十分精彩,一度涉及八域九尊,黑莲古难。后来的行念孤舟远渡,更是叫我赞叹。但姜望——你承因续果,却实在是粗鲁啊。”
浪愈疾,风愈劲。
海啸如狂!
天道海洋的危险,已经不容再忽视了。
姜望立身惊涛骇浪中,抬剑指他:“猕知本,神霄再见。勿避我也!”
而后转身飞纵。
身如青鸟,在不断扑来的惊涛中,显极自由。
鱼获已足,该回去了。
虽未能剑斩猕知本,但也不虚此行。
猕知本知道他赢得了什么!
……
“蝉惊梦!”
甫一上岸,猕知本就怒喝起来:“麒观应不知天海,怨不得他。你不至于这样愚蠢,竟如鲁夫之意!”
时光飞逝千百年。
万界皆知“欺天”猕知本,已不知“奴神”蝉惊梦。
他是猕知本之前,妖族行棋第一的智者。
论及个体实力,更是在超脱门外!
因其以神为奴,肆意辱虐,完全不尊重封神台,不尊重妖界蓬勃发展的神道,与太古皇城政略相悖,一度被囚入太古天渊里自省。
这次也是为了妥善解决姜望的问题,麒观应才请他出手。
“你睡得倒是香甜,却把姜望逼出了更强的真君姿态。老夫勉为其难才出来给你擦屁股,还落得埋怨——”那苍老的声音有几分讥诮:“你就说姜望剑横绝巅的问题,有没有解决吧!”
“不信你没有其它办法。”猕知本大怒:“天海禁行,我游什么?!”
“嘿嘿嘿……我只负责解决问题,不负责最佳的解决问题的办法。”蝉惊梦的声音笑着笑着,便远了。
“猕天尊。”麒观应面色苍白地走到身边来:“如何?”
猕知本看了一眼虚弱的他,抱怨的话语终是说不出口,只道:“巩固五恶防线吧,你们虚疲至此,恐为人族所趁。即刻奏请妖皇,请太行大祖虎伯卿出关。”
“好。”麒观应答了一声,又皱起眉来:“听你的意思,我们中了姜望的算计?”
“说不上是什么精妙的算计,只是仗着天海之利,逼你们选择——这事只能怪我,没有彻底杀死他,也没有等待结果,就仓促沉眠。放开了天海,授人以柄。”
自知自事,当时确实是没办法再等了。
猕知本叹息一声:“敖舒意被镇杀的余波,我们终究不能再把握……”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像是呛到了水。
而陆执所眺望的天道深海中,漾起一圈一圈的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