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倘若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下达严令,或许还能控制一下他们麾下楚军士卒的种种恶行,但很遗憾,这两位楚东熊氏贵族,自己都忙着收刮县内的财富,哪有工夫去管麾下士卒的行为?——或许,就算他们注意到了,也未见得会去制止。
毕竟,并不是所有领兵的统帅都像赵润、田耽、李睦等人一般,具备极高的威望,能够叫麾下的士卒心甘心愿为其征战,在很多时候,带兵将领们还是得依靠“利诱”来把握军心。
这所谓的‘利诱’,说白了就是当年韩国前代郡守剧辛在攻打山阳时对麾下士卒的承诺,大抵就是攻下城池后纵兵三日云云。
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二人亦是如此,在前来薛地的途中,他俩就已经对麾下军士许下了承诺,若能攻陷薛城,允许纵兵数日等等,这使得他们这支楚军士气高涨、斗志昂扬,也注定了薛地的鲁国百姓将遭到这支楚军残害的命运。
两日后,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二人留下千余士卒驻守灵邱,率领余众继续挥军北上。
而此时,灵邱已十室九空,城内的男子皆被杀死,唯有一些饱受凌辱的女人,屈辱地活了下来,继续承受着那千余名驻守楚军的侮辱,求生不得、求死亦不得。
临近五月中旬时,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二人的军队,终于抵达了薛城城下。
而在此期间,这支楚军一路上攻陷了数个小县与庄园,而这些小县与庄园内的鲁人,无不遭到了这些楚军士卒的迫害。
得知此事后,鲁国的本土势力——墨家子弟,纷纷从四面八方聚拢起来,希望抵御这支楚军,但遗憾的是,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二人麾下的楚军数量实在太多,那十几万的兵力,如何是区区几百名墨家子弟可以抵挡的?
无奈之下,这些墨家子弟唯有四下奔走,将楚军的种种恶行传开,希望唤醒鲁人,团结一致,抵抗楚国的军队。
而待等这些墨家子弟将楚军先前的行为传到薛城时,薛城顿时大乱,城内百姓惶恐不安,人人自危。
其实这个时候,薛城城内的贵族、世族,早已得知了某些风声,悄悄收拾细软、携家带口逃往北方。
就连薛城的城守「季伷」,亦早已悄然将妻儿老小送往北边的王都曲阜。
甚至于,一旦薛城的战事不利,这位薛城城守,将毫不犹豫地抛弃城池,带领残兵败卒回到鲁郡。
只有城内那些消息闭塞的普通百姓,先前依旧懵懂无知,直到墨家子弟将消息传到了薛城。
在前往城楼的途中,无数的城内百姓围住了季伷的座架,纷纷惶恐不安地询问。
“季伷大人,这薛城是否能挡住凶残的楚军么?”
“季伷大人,您可千万要击退那些楚军啊!”
“季伷大人……”
听着那些城中百姓的哀求,季伷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会竭尽全力守住薛城。
至于事实上他能否守住城池,其实他早已有了判断:绝无可能!
要知道,他对兵事本来就不甚了解,且手中仅仅只有数千兵力,本来是用于防御来自泰山寇的袭掠的,就算城外还驻扎着齐国老将田骜的万余兵力,又能怎样?——前来攻打薛城的楚军,人数是他们的十倍以上!
倘若说桓虎以及其麾下数万兵力此刻还在薛城的话,那么,季伷倒也愿意尝试看看能否击退这路楚军,体会一下成为拯救鲁国的英雄究竟是什么滋味。
毕竟桓虎在领兵作战上很有一套,且麾下又有陈狩那等勇冠三军的猛将,更要紧的是,桓虎手中的兵力有数万之众,结合这种种,未尝没有可能击退前来进犯的楚军。
但无奈,楚将项末、项培进逼曲阜,鲁王公输磐与三桓难得在意见上达成了一致,将桓虎军调回鲁郡,这就使得季伷彻底放弃了先前的打算。
来到城墙上,季伷眺望南边,因为这会儿,楚军就在十里外砍伐林木、安营扎寨。
鉴于城内兵少,季伷是一点出击的意思都没有——以数千人袭击对面十几万楚军?这岂不是以卵击石么?
而就在这时,城外有几骑迅速接近城池,待靠近后,为首一员小将朝着城楼上喊道:“我乃大齐田恬,有要事禀报季城守,请开城门!”
季伷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当即就认出,这位小将便是齐国老将田骜的孙子,田恬。
“开城门!”
在城墙上与田恬打了声招呼,季伷便下令打开城门。
片刻之后,田恬便带着几名亲卫登上了城墙,与季伷相见,语气急切地询问道:“季城守,南边十里之外,有一支楚军正在扎营……家祖托我询问城守,不知城守可有御敌良策?”
何来御敌良策?
季伷将田恬请到城门楼内,在四下无人的时候苦笑着对田恬说出了实话。
听了季伷的话,田恬丝毫不感觉诧异,转达他祖父田骜的话说道:“我方已派人打探过,得知这路楚军的统帅乃是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不过是徒有名气的楚国贵族罢了,未必懂得兵事,家祖建议,你我两家不妨携手,于今明两晚夜袭楚营……”
“夜、夜袭?”季伷吃了一惊,结结巴巴地小声说道:“田公子,那可是十几万楚军啊……”
“那又怎样?”田恬双眉一挑,自信说道:“兵贵精、不贵多,只要你我两家攻其不备,纵使楚军有十几万之众,也难逃落败的结局!”
“这……”
季伷面露犹豫之色。
见此,田恬有些不悦地说道:“季城守,我大齐的兵将,此刻仍在为贵国奋战,您作为三桓季氏子弟,竟临阵怯战?”
季伷一慌,连忙解释道:“田公子,并非季某胆怯,奈何我薛城仅有数千兵力,万一偷袭失败,薛城可就……可就……”
“未曾交手,何以轻言成败?”田恬皱着眉头说道。
然而,任凭他如何劝说,季伷始终不肯。
无奈之下,田恬遂只有返回城外的齐军营寨,向他祖父田骜回禀。
“季伷不曾答应?”
在看到乖孙儿黑着脸走入帅帐的时候,齐国老将田骜便大致猜到了情况,笑呵呵地问道。
听闻祖父询问,田恬皱着眉头说道:“那季伷口口声声以薛城的安危作为借口,实则贪生怕死……不足与谋!”
说着,他询问祖父田骜道:“祖父,那季伷不肯出击,那我等还要夜袭楚营么?”
“当然。”田骜摸着胡须,老神在在地说道:“事实上,老夫从来不曾想过借助薛城的兵力,多了那区区数千人,难道就能击退楚军了么?……老夫只是想看看,那季伷对于坚守薛城这件事,究竟有几分真心。”
顿了顿,他带着遗憾说道:“照如今看来,那季伷怕是根本无心与楚军拼死交战……”
听闻此言,田恬带着几分懊恼说道:“祖父,孙儿观鲁国前一阵子调走桓虎,怕是已决定放弃薛地、固守鲁地,既然鲁国都已放弃薛地,为何我军的士卒,却还要为鲁国做出牺牲?恕孙儿直言,我军对鲁国已仁至义尽!”
田骜摇了摇头,正色说道:“话不可这么说。……所谓唇亡齿寒,鲁国若亡,对我大齐亦极其不利。”
“可是,鲁国已经放弃了薛地啊。”皱皱眉,田恬建议道:“不若我等也退到鲁郡吧?”
“不可。”田骜摇了摇头,正色说道:“鲁郡那边,已有项末、项培近二十万楚军,倘若我军后撤,鄣阳君熊整与彭蠡君熊益这路十几万军队亦逼近鲁郡,到时候,鲁郡楚国兵力多达近四十万,四面皆敌,随处可见楚军营垒,到那时,这片战场再无任何空余给我方立足……一旦楚军展开攻势,无论是我方,还是鲁国的军队,都将兵败如山倒。……鲁人大多不知兵事,不懂其中道理,但老夫却不能坐视其作茧自缚,还是那句话,唇亡齿寒!”
“……”
田恬默然不语,只感觉心中激气。
而就在这时,一名齐军士卒走了进来,手持一封书信对田骜说道:“将军,方才有人在军营外投递了这份书信,说是交给您的。”
“哦?”
田骜好奇地接过书信,皱着眉头看着封皮上那「桓虎拜上」字样的落款。
“桓虎?他派人给祖父您送信做什么?”
田恬颇感意外地说道。
田骜也没有说话,拆开书信后扫了一眼,顿时间,只见他眉头紧皱。
但奇怪的是,片刻后,又见他紧皱的双眉徐徐舒展。
见此,田恬好奇问道:“祖父,信中写了些什么?”
只见田骜沉吟了一番,压低声音说道:“这个桓虎……想当鲁国的英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手中的书信。
……不惜违背王令,也要以英雄的姿态拯救薛地的鲁人,这个桓虎,看来所图不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