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魏军这边,亦几乎在同时展开反击,使得湖面上来来回回到处都是箭矢,恍如蝗潮一般。
趁着空暇,李岌对沈彧讲解道:“水战,需仰仗弓弩的威力,但在湖面上,箭矢大多无法回收,因此打一场恶仗,可能需要个把月来准备弩矢……”
话音未落,他忽然瞥见船帆烧起了火势,连忙喊道:“灭火!快灭火!”
沈彧回头一瞧,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几支火箭射穿了船帆,使得帆布迅速燃烧起来。
而此时,两军的艨艟队伍也已经解除,在沈彧叹为观止的注视下,两军的一艘艘艨艟激烈地碰撞在一起,致使无数两军士卒纷纷落水。
可能是原本也没指望这场仗能占什么便宜,周奎亦不急着指挥,还冷静地对沈彧讲述道:“最初几次,我军的士卒不习水性,在这一点上吃了大亏,事实上许多士卒并非是在厮杀时被敌军射死,而是因为不擅水性而溺死在湖中,后来,我等便对士卒们加强了对于水性的锻炼……”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战况,对沈彧请示道:“沈彧将军,今日就到此为止可好?再打下去,怕两军动了肝火,就不好再收场了。”
沈彧闻言点了点头。
见此,周奎便对李岌、蔡擒虎二人说道:“差不多了,收兵吧。”
随即,魏军便立刻鸣金收兵。
鉴于魏军的楼船只沉没了两艘,其余仍具有威胁,北亳军的楼船也并未敢太过于靠前,只能眼睁睁看着魏军这边救起了落水的士卒,徐徐撤退。
“魏军……搞什么鬼?”
此时在宋军船队的舰船上,宋国上将李惑一脸困惑地看着徐徐撤兵的魏军船队。
不过既然魏军已经撤退,他当然也不会主动求战,当即便下令麾下水军返回水寨,继续操练。
在返回湖陵水寨的途中,沈彧站在船板上,沉思着方才亲眼所见的水战经过。
其实论战船,魏国的战船并不逊色北亳军,或者说鲁国的战船,毕竟魏国的战船借鉴于楚国,并且已经有多年的造船经验,问题是,有造船经验的只是魏国的冶造局,至于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位将领麾下士卒造出来的战船,那就远远不如了。
除此之外,就是远程武器的差距,其实两军的弓弩,射程差距极小,但是北亳军战船上的机关火弩,这种战争兵器的射程就要远远超过魏军。
当然,这问题不大,毕竟他魏国也有机关连弩,只不过机关连弩的管制比较严格,以至于浚水军、成皋军、汾陉军这三支魏军都没有配备而已,回头只要奏请朝廷,使朝廷运来一些机关连弩,魏军倒也不至于会继续在这方面吃亏。
回到湖陵后,沈彧婉言拒绝了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邀请一起喝酒的建议,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将今日亲眼目睹的水战过程逐一写在手札上,准备派人送到魏王赵润手中,顺便向后者讨要些援助。
毕竟就目前看来,北亳军在微山湖一带的水战势力,还是要高过他魏军的。
主要还是战船以及水战兵器上的差距。
而与此同时,北亳军上将李惑亦回到滕城,向丞相向軱禀报了今日魏军反常的进攻。
向軱在仔细听了李惑的汇报后沉默不语,半响后才问道:“你是说,此次魏军的进攻虎头蛇尾,不到半柱香工夫便撤退了,是么?”
“是的。”李惑点头说道:“在我看来,魏军此次的损失并不严重,完全有能力继续……但不知什么原因,他们突然撤退了。”
向軱闻言默然不语。
此时他心中已有猜测,想必是那沈彧初来乍到,并不清楚微山湖这边水战的情况,因此,李岌、周奎、蔡擒虎三人弄出这场虎头蛇尾的战事,让沈彧了解大致战况。
可以想象,待回到湖陵后,那沈彧必定会启奏魏王,使大梁给予支援——事实上向軱至今都搞不懂,为何魏国不派来其他的军队。
说句不应当的话,倘若魏国派来二十万军队,从「宁阳」那边走陆路,经鲁国境内打入他宋国,他宋国区区弹丸之地,又如何抵挡得住?
想来想去,向軱还是猜不透那位年轻的魏王究竟在想什么,难不成像是猫戏老鼠般戏耍他们?——以那位魏王的性格,不至于会做出这样的事。
就在他思忖之际,忽见有一名士卒来到书房,抱拳禀道:“丞相,大王有请。”
与李惑对视一眼,向軱想了想说道:“李惑,你且继续监视魏军的一举一动。”
“遵命!”李惑抱拳而去。
待等李惑离开之后,向軱这才跟着那名士卒,来到了宋王宫——其实就是城内一座相对考究些的宅邸而已。
来到这座宅邸的北屋大堂,就看到他宋国的君主子欣正搓着双手在屋内走来走去,看起来颇为焦虑。
“大王。”向軱拱手行礼道。
宋王子欣抬头瞧见向軱,焦急的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容:“丞相来了啊,坐坐坐。”
在将向軱请到屋内坐下之后,子欣舔了舔嘴唇,颇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丞相,听说今日魏军又来出兵攻打了?”
向軱闻言暗自苦笑了一声。
眼前这位他宋国的君主,什么都好,但就是胆子小了点——当然,相比较其他几位甚至都不敢出面复辟宋国的宋王室后裔,这位君主的胆量已经是非常了不得了。
拱了拱手,向軱宽慰道:“大王放心,魏军一如既往被我军击退。”
“哎,那就好、那就好……”
宋王子欣释然地点了点头,不过他脸上的愁容,却丝毫未见驱散。
这也难怪,毕竟他们倾尽全国军队击退的,只是魏国的一小撮军队而已,而魏国这些年来驱逐林胡、战胜韩国时曾倾巢而动的四十万精锐之师,至今没有一兵一卒派到宋郡,一想到那般强大的韩国都被魏国击败,连王都邯郸都不得不拱手相让,宋王子欣就感觉他宋国前途渺茫。
“未曾想,韩国竟然会战败……”坐在位置上,宋王子欣喃喃说道。
宋王子欣闻言默然不语。
当初他决定复辟宋国时,就因为齐魏交恶,并且韩国亦站在了魏国的对立面,那时向軱觉得,齐韩两国联手,岂是不能压制一个魏国?
但没想到的是,魏国在面对齐韩两国压制的情况下,迅速拉拢了秦国与楚国两个强大的国家作为盟友,而其中的楚国,更是以一国之力,压制齐、鲁、越三国,最终,魏国赢得了那场旷世之战的胜利,使得向軱此前一切的筹谋皆化作了泡影。
而眼下,魏国以霸主姿态横空出世,「大梁会盟」令中原诸国都为之慑服,事实上就连向軱自己,也不知道他宋国的出路究竟在何方。
只不过,未到山穷水尽,心中的职责迫使他不得不继续为此尽心尽力而已。
“丞相,要不投降吧?”
“……唔?”
冷不丁听到宋王子欣怯怯的询问,向軱心中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后者:“大王,您说……投降?”
只见宋王子欣舔了舔嘴唇,勉强镇定心神说道:“丞相,当年你劝服我时,曾预测魏国必定会在齐韩两国的夹攻下战败,介时我宋人可趁机复国……可是你也瞧见了,魏国非但没有战败,而且逐渐变得比以往更为强盛。如今的魏国,虎踞河套、河西、上党、河内、河东、颍水、商水等大郡,坐拥数十万兵甲,且国内人才济济,而我宋国……占地不过方圆百余里,还不及魏国一个小郡,如何抵挡魏国的强盛?”顿了顿,他目视着向軱,斟酌着又说道:“我虽不懂兵事,但也明白,我国至今为止与魏军的胜势,不过是魏国无暇顾及我等而已,一旦魏国打定主意要对我宋国用兵,我宋国的败亡,仅在魏王覆手之间。”
这一番话,说得向軱哑口无言。
他不知该说什么来劝说眼前这位他宋国的君主,毕竟这位君主所说的话,那的确是句句确凿的事实。
当晚,向軱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宋王子欣的话。
诚如宋王子欣所言,他宋国目前的局势,非常艰难,艰难到仿佛汪洋中的小舟,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但是他更清楚明白,一旦在这里放弃,就再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因为魏国的礼官崔咏,已经击溃了北亳军最最关键的东西——即宋郡百姓对北亳军的信任与拥护。
失去了宋郡百姓的暗中支持,他北亳军再没有办法像之前那样继续潜藏在民间。
可能……可能情况还不至于糟糕到这种地步,或许魏国依旧无暇顾及我等呢?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大概十日后,沈彧的亲笔书信送到了大梁,送到了魏王赵润手中,使赵润大致了解了微山湖那边的战况。
当日,赵润二话不说,便从祥符港调了五十艘楼船,数百架魏连弩,以及相应的弓弩器械与弩矢,沿着梁鲁渠运到湖陵,命沈彧以及李岌、周奎、蔡擒虎几人,在浚水军、成皋军、汾陉军这几支已具雏形的水军的基础上,借北亳军训练水军。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向軱耳中。
见魏国不派军队,反而送来了许多巨大的战船与威力惊人的魏连弩,他心中就咯噔一下。
魏王……莫不是欲借我军练兵?
他暗暗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