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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庶之争素为家族忌讳,萧胜峰得知此事后叹了口气,很快动用职务之便将萧正则安排进了宫里。
萧正则年纪虽轻,但出身不低,又有一身被平康帝金口玉言称赞过的本领,他很快成为一名天子亲军,负责戍卫宫中。
许是因缘注定,亦或自然而然,在那巍峨堂皇的宫城之内,在那不被正传野史所载的平凡一日,萧正则与殷柔嘉相逢初识了。
华容长公主年方二八,貌若春花而性如烈火,恰有西域使者进贡了红鬃宝马,平康帝难得起了兴致上马一试,不料这马桀骜非常,若非皇帝弓马娴熟,怕要被它甩落踢踏,彼时萧正则疾步赶去勒马护驾,忽听“扑哧”
一声,竟是一身明艳宫装的公主无畏上前,双手抢过御刀,眼也不眨地刺入了马腹。
萧正则护住平康帝,血溅了他半身,他略一眯眼便转过头去,只见殷柔嘉卷了衣袖擦拭脸上血迹,胭脂红如血,血比花更艳。
一惊之后,平康帝龙颜震怒,顾不上发落那些护驾不力的侍卫,先将冲动的华容长公主训了一通,殷柔嘉抹干净了血迹,螓首微垂静听父皇责骂,丝毫不见方才手起刀落的雷厉模样,等平康帝怒气稍缓,她才反问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子女,不敢不珍惜万分,然父皇之于儿臣同样重要,乌鸦尚有反哺之意,儿臣安能目睹父皇遇险而落于人后?”
殷柔嘉这番话说得实在动人,既让平康帝转怒为喜,又不着痕迹地为侍卫们求了情,并非他们不够忠心护主,而是公主救父心切,两者实不可相提并论。
果不其然,死马很快被人拖了下去,在场众侍卫皆受惩罚而免于重责,萧正则更是有功无过,他本就是萧皇后的子侄,早先又得过皇帝青眼,这下直接被提拔到了平康帝身边随行护驾。
萧氏能有今日风光,出了个皇后是其一,家族里人才顶用是其二,平康帝将萧正则召到身边,原本只是一时兴起,却在亲自考校一番后改了主意——帝王心是海底针,平康帝既提防勋贵外戚,又想着眼下正值用人之际,实不能放任自流,若能一手培养出个可信可用的人,一来防范后患,二来待太子日后克继大统,也是大有裨益。
于是,萧正则虽非科举入仕,但也成了实打实的“天子门生”
。
殷柔嘉得知了此事,一早就兴冲冲地拉上太子来堵他,彼时萧正则刚上值,心里还琢磨着平康帝昨日赐给他的那册孤本,听到前方传来轻快且疾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去,朝霞般昳丽的颜色就此沉在了眼底。
“听说父皇收了你做学生,那你要叫我一声‘师姐’,否则我是不放你走的。”
殷柔嘉笑得眼如月牙,太子在旁扶额摇头,脸上倒也带着笑。
君臣有别,这自然是于礼不合的,但周遭别无外人,萧正则对上殷柔嘉的笑靥,忽然发现她脸颊两侧各有一个梨涡,笑起来时烂漫又醉人。
他如被明霞迷了眼,又像是凭空喝醉了酒,神使鬼差般轻声唤道:“师姐。”
那是平康二十二年,他十四岁,少年意气,风华正好,一如那东升的太阳。
然而,旭日终成夕阳,好景总是不长。
平康二十六年八月,靖北之战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平康帝命太子监国,率十万大军御驾亲征,十八岁的萧正则亦在行伍之中,他是轻骑校尉,领着骁骑营的精锐骑兵在北疆纵横来往,击敌于荒原群山之间,战功可谓惊人,但在两国交战的时候,一人之力固强而穷,当前方传来靖军溃败、乌勒大队取道雁北关南下逼近宁州的噩耗时,若非天子亲自坐镇中军,只怕已是兵心大乱。
敌军从雁北关奔袭宁州,最多五日就可兵临城下,兵部尚书刘宾请帝回军,大将军张怀英也主张坚守缓攻,而平康帝盯着舆图沉吟半宿,将萧正则召到面前,手指宁州城外两百里处的一处山谷——乌勒人行军以杀掠为主,其要诀在于‘快’字,故而他们每每大举出兵,都要提前在战略要地布置好秘密营地,借助叛贼和奸商的手段囤积各项辎重,而那里地势险峻,环境极为复杂,探子冒死传回情报,十有八九就是这儿了。
如今敌军在雁北关经历了一场大战,虽是得胜也伤损不小,急行军至宁州地界前必先整顿补缺,若能抢先一步毁掉这个据点,敌军势必放缓攻势,而靖军也有了反攻战机……问题在于,来得及吗?做得到吗?
说完这番话,华发已生的平康帝咳嗽一阵,仍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萧正则,后者难得犹豫了半晌,却不是贪生怕死,而是在心中疯狂推演行动成败,最终单膝跪下,垂首领命。
除却自身,萧正则只带走了十六人,偷袭这种事人手贵精不贵多,退一万步讲,就算功败垂成,能少几个人送死、多留下些有用之身,那也是好的。
万幸探子的情报无误,十七个人分成三路潜入敌营,引诱、扰防和突袭等三步行动一气呵成,沉寂的山谷里炸开了轰隆巨响,破晓前的夜空先一步被熊熊火光点亮。
萧正则像个血葫芦一样,他抢了一匹疯马从营中冲出来,又被飞箭射落马下,上百个愤怒至极的追兵朝他逼来,挥舞着刀枪剑戟要把他砍成肉酱,而他只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子,抹一把脸上的血和土,回头看了眼山外的朝霞。
那样的明艳,那样的绚烂,一如初见之日她穿着的那身宫装。
于是,他笑了起来,一头扎进她怀里,从山道上坠落,滚进湍急的河流。
等到萧正则终于苏醒,靖北之战已尘埃落定数月有余,救了他的人是一对老夫妇,他们的儿子已经死在战场上,夫妇俩白发人送黑发人,又在下游的浅滩捡到了他,萧正则身上穿着靖军的衣裳,破布跟肉长在了一起,脱下来后通体找不到几块好地方,夫妇俩没法带他寻医问诊,见他年岁与自己亡子相仿,也不忍就此丢弃了他,只能尽其所能地找来草药给他治伤,把粥煮得稀烂勉强喂着他……如此过了数月,或是萧正则命不该绝,他把黄泉路走了一半,又原道撤回来了。
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问战事如何了,夫妇俩也不知详细,只告诉他打了大胜仗,可没等他笑出来,又从他们口中得知现在已经不是平康二十六年,而是永安元年了。
靖北之战打赢了,平康帝完成了收复云罗七州、重立雁北关的夙愿,天下欢呼震动,哪知就在大军回朝途中,为此战熬干心血的平康帝于宣州病倒,驾崩。
萧正则脑中“嗡”
了一声,他眼前发花,撑着土炕的手陡然泄力,人一下子翻滚在地,险些就爬不起来了。
平康帝龙体抱恙,萧正则是知道这件事的,不独他一人,当时围在天子身边的几位重臣也都清楚,只是战事紧急,切不可未战而伤士气,平康帝命太医以针灸为自己强提精神,时常日夜不休,行军时更无拖延……诸般种种,于此时此刻一并涌上心头,生死当前都没怕过的萧正则,生平头一次伏在地上痛哭失声。
更让他惊愕万分的是,于数月前在灵柩前即皇帝位的永安帝并非皇太子,而是他姑母萧皇后所出、年仅六岁的皇次子。
乡野之人不知详细,他在伤势好转后拜别了老夫妇,费了几番周折才打听到“先太子惊闻帝崩噩耗,大悲之下暴病而薨”
这样的消息,
对此,萧正则不敢尽信。
他改变了主意,没有直接通过附近的军营官驿与家族恢复联络,而是在乔装改扮后秘密回京,本欲通过暗线找到过去同为天子近卫的同僚,不想竟是石沉大海,这些不同寻常的变数如一块块压得他的心脏不断下坠,愈发不敢轻举妄动,转而藏匿暗处盯紧皇宫动向,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寒夜里,他在宫城西南角的一处水道边捡到了一个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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