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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咏雩是在今早才醒来的,他一睁眼就发现自己躺在个幽深山洞里,火堆早已熄灭变冷,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在地上用盘好的玄蛇鞭压了块青色破布,瞧着像是从方越衣服上撕下来的,可那人又去了哪里?
他移走石块,只见布上用血写了一行字:午时三刻,护城河岸,敌军布陷,亲友危殆,去留由君,后果自负。
这字迹一看就是昭衍留下的,饶是方咏雩的脑子还在抽痛,看清内容后也是气笑了,他刚站起身,就发现了不对劲——本是命悬一线的自己,现在竟然通体舒泰,如毒刺般扎在心间的那股极阳真气消失不见,力战萧正则后遭到损伤的经脉也恢复如初,丹田内更是前所未有的充盈起来,却不再有那种能将人魂魄冻结的阴森寒意。
方咏雩像是做了一场美梦,又仿佛还没从梦里醒来。
“他将截天阳劲送给你,既为了救你性命,也是为了……让你来杀我。”
单手按住心口,江烟萝能清晰感知到母蛊躁动得愈发厉害,这是它在子蛊受到致命威胁时才会有的反应,也证明了那个人现在还活着,但离死不远了。
蝶翼般的眼睫轻颤了一下,江烟萝抬头看向方咏雩,道:“我真的很讨厌你。”
方咏雩寒声道:“彼此彼此,我也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从小到大,你在我眼里就像只弱小却贪婪的虫子,明明从一生下来就拥有我拼搏多年才勉强得到的东西,可你从不在意,仗着自己的性情挥霍一切,等到失去了又如败犬一般对人狂吠。”
江烟萝望着江天养尸体所在的方向,语气很轻柔,“你与我相比,不过一滩尘泥,但是……他们都选了你。”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
方咏雩这次没有被她激怒,沉声道,“因为你无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对也不对,可你眼里始终只有你自己,你以仙为号,却比我这滩泥更不配做人。”
江烟萝一怔,而后放声大笑,一脚踢起地上的尸体,那死人悍然朝前方撞去,随后甩出一把银针,方咏雩挥鞭缠住迎面撞来的尸首挡在身前,忽听“噗噗噗”
数声闷响,银针穿骨入肉,那人立即成了个筛子,江烟萝五指一收,连在针尾上的丝线猛然发劲,尸体轰然爆成了一团血雾,针线竟然去势未绝,从血雾中穿梭而过,流星雨般绕开玄蛇鞭守势,飞射方咏雩四肢百骸!
如此密集的针雨,保不准是否有毒,方咏雩丝毫不敢大意,纵身向上腾起三丈,复又翻滚落下,劈手一鞭打碎银针不知凡几,鞭身与丝线相交,如陷蜘蛛网中,江烟萝五指向后一收,登时将他拽到近前,下一瞬错步回身,方咏雩抢攻的一掌擦着她手臂而过,后背一片冰寒刺骨,手臂却是火辣辣的疼,江烟萝眉头皱得更紧,顺势折腰矮身,又有两枚银针飞电般从下往上斜射方咏雩双眼。
方咏雩翻腕用劲,玄蛇鞭当即绞碎丝网,他沉肩探腕,左手五指急弹,两枚银针被他反震回去,江烟萝轻松避过,丝线如潮水一样连绵流出,骤然裹住了方咏雩双腿,千丝万缕交缠雪白,仿佛蚕虫吐司结成的茧,方咏雩平生还未领教过这样诡异的武功,一下子竟没能将之震碎,上身猛地向下仰倒,于毫厘间躲过江烟萝双掌,后者抿唇轻笑,翻手擒住玄蛇鞭,又有丝线从掌心蔓延出来,同时纵身后跃,只消片刻就将整条鞭子裹成了一条雪白的长虫!
《玉茧真经》分为武经和蛊经两部,缺一不可,相辅相成,江烟萝又得了季繁霜毕生遗赠,除了子母连心蛊和护命药虫,她在身上驯养最多的就是雪蚕蛊,这些蛊虫就藏在她的血肉里,蚕丝收发全凭她随心所欲,只要真气尚在,那便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比精铁打造的兵刃都要锋利,这些年已不知有多少高手因此而死,他们的一身鲜血都被江烟萝消化受用,从而催生出更多更强的蛊虫,这才使她年纪轻轻就跻身绝顶高手之列!
昭衍固然成全了方咏雩,可要彻底掌控这十重功力,并非朝夕可成之事,江烟萝故意卖了破绽引他入套,一出手便倾尽全力,欲将他整个人裹进茧中,腐肉化骨,抽干鲜血!
方咏雩没想到她的武功如此邪门,猝不及防被蚕丝裹住了右手和双脚,那些丝线如有生命般还在向着他身体别处飞速蔓延,立即放出阴阳内劲,极寒极烈的真气交缠难分,蚕丝再如何柔韧也耐受不住冰火之力同时来袭,寸厚的白茧应声裂开,带出一连串血迹斑驳的丝线,方咏雩一看自己手脚伤处,上面密密麻麻满是针扎似的小孔,心里顿时恶寒。
振臂一抖,玄蛇鞭震碎丝线扑向江烟萝,鞭随手,身随心,寒风火浪齐齐夹击,江烟萝也不料截天内劲达成阴阳共济后会变得这般难缠,身形倏忽急摆,犹如风中烛火,一晃三闪让过鞭影,猛地俯身下沉,左腿扬起踢向方咏雩胸膛。
危急关头,玄蛇鞭兜转缠住江烟萝脚腕,随着方咏雩向后一扯,她顺势劈了个一字马,旋即扭身如花,连消带打化解方咏雩三次攻势,复又翻身而起,丝线紧缠长鞭,两根软兵器难解难分,方咏雩与江烟萝几乎是同时回转欺近,双掌悍然相接!
两大高手全力过招,方咏雩有源源不绝的阴阳内劲,江烟萝有奇毒无比的玉茧真气,他俩一旦开始拼起内力,比的久是谁的命更长更硬,二人都不敢率先撤掌,脚下疾攻不断,这回是江烟萝吃了亏,她身上的药虫在京城损失了许多,右腿还没彻底痊愈,被方咏雩发现弱点踢中小腿骨,疼得她脸色惨白,身子一晃就要跌倒,忙变掌为爪锁死方咏雩右手五指,却见她突然张开口,一道血箭喷出,直射方咏雩头颅!
江烟萝一身毒功已臻化境,不仅她身上的蛊虫有毒,连她整个人也当为天下罕见的毒物,这一口舌尖精血更是剧毒无比,方咏雩急忙偏头避让,但还是慢了半步,那毒血没落在他脸上,却溅在了他肩膀上,霎时发出“滋”
一声,那处皮肉连同衣衫一起蚀烂,伤口还在溃烂发黑!
遭此暗算,方咏雩咬紧牙关没有撤掌,阴阳内劲排山倒海般冲撞过去,江烟萝被震得连连后退,打颤的右腿深陷雪水泥地之中,同样提起全身功力与之抗衡。
突然间,一如白雪化水,又似狂风倏止,她心间那只狂躁的母蛊安静了下来。
江烟萝猛地瞪大了眼睛,面上不多的血色亦消失得干干净净,方咏雩不知她为何有了一刹破绽,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阴阳内劲趁势击溃她的防御,将她整个人平地向后推了出去,像断线风筝一样跌落在地,丝线尽断,血染白衣。
姑射仙,终于落进了凡尘里。
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伏在地上的江烟萝撑起半个身子,分明死到临头了,可她脸上没有丝毫惧意,连那眼神也不像是败者,令方咏雩心头凛然,玄蛇鞭缠住了她的脖子,只需轻轻一勾,就能取下她的头颅。
这时,他听见江烟萝幽幽道:“我劝你慢些动手,因为……现在杀了我,你一定会追悔莫及。”
她的话音刚落下,从葫芦山的方向传来了一道破空声,似有什么东西撕风裂云冲上了云霄,不多时,这沿途几个大小山坡上也陆续发出锐响,直到离他们最近的三岔口附近,一道红色的彩烟在灰蒙蒙的天幕上炸开,满天飞雪也好似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随风飘落下来,融进比烟花更猩红的血水里,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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